一走进西峪村,我的脚步突然放得很轻、很慢,以至于踩到一块小石子都静默无声。请允许我以卑微的姿势走进这座原生态的村子里,我怕我的双脚还沾有城市中钢筋和混凝土的味道,一不小心便污染了这里的人间烟火。在西峪村,我发现了陶渊明诗中的田园生活:“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而我文中的“桑榆”既不是《太公哀晚遇》中的“落日悬桑榆,光景有顿亏”,也不是《后汉书·冯异传》中的“始虽垂翅回溪,终能奋翼黾池,可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而是指我们向往的田园生活。这里的石上情、花中吟、人间客,及至村落里的炊烟都是我最美的遇见,念之有情、爱之有心、恋之有悟,成为我眷眷不舍的情愫。

石上情

邵庄镇西峪村是当前保存完好的一座古朴的自然村落,地势南高北低,长约米。这里大多数是明朝时期的遗筑,据傅氏先茔碑文记载,明朝以前便有人在此居住。当我走进巷口,一瞬间给我的感触是风倚青石向远行,寂寥人家影单只。这里的青石小巷狭窄而曲折,同时又是幽静的。这时,我突然想起顾城的《小巷》:“小巷又弯又长\没有门\没有窗\\我拿把旧钥匙\敲着厚厚的墙”。西峪村有三条南北石巷,狭窄处有1米之多,都是天然生成的石径,脚下的石块大小不一,也凹凸不平。秋日时分,走在幽巷中,除了几声秋虫的低吟、几剪秋风的袭落,便是林间鸟雀的声音彼此起伏。青苔向阴而生,在石块、石板、石墙下,默默地剪辑时光。而我握着一把暖暖的阳光,到底能敲开哪一座门院?我甚至希望有犬吠的声音,循着我的脚步声而来,哪怕我坐在门墩上,隔着木门听一听也很美好。

“峪”是指山谷,在北方山区地势较高的村庄,一般称峪。比如邵庄镇的东西峪、闫家峪,庙子镇的东西茂峪,王坟镇的井峪、大峪口等。因此,在西峪村所见的石墙、石径、石屋,也就不足为奇了,只是这里比我所见过的其他村庄里的石头更多一些,巷子更陡峭一些,路也比其他的村庄难走,像是爬山的陡坡一样。这里有不少的石屋、石墙因常年无人居住而失修倒塌,上面一尺高的茅草已发黄并结了籽,风儿打着旋,落地的几声蝉鸣都显得有点儿孱弱。倘若我是顾城,倘若我站在厚厚的木门前,会不会像他诗里说的那样:“我们站着\扶着自己的门扇\门很低,但太阳是明亮的\\草在结它的种子\风在摇它的叶子\我们站着,不说话就十分美好……墙后的草\不会再长大了\它只用指尖\触了触阳光”。我在墙外站了许久,抚摸着墙上错落有致的石块,期望我指尖的阳光能开启这扇紧闭的门窗。

而我的期望终究是一首朦胧而又美丽的小诗,只能怀着一份美好的心情去读它而已。从这座石墙往南走了十几步的路程,小巷里的石板路已经显得凹凸不平了,只能步行,推着自行车都很难通行。巷子两旁还有几家居住的屋舍和一些旧建筑,由此应了那句“大山深山有人家”的绝句。

上午九点的阳光正好从东边高大的榆树枝丫间隙中透过来,松散地落在石径上。我们走了不到米,遇到一位牵着白马的老者朝我们迎面走来。因巷口狭窄,他急忙勒紧了手中的缰绳停下来,他和白马紧挨着西墙,面带微笑地给我们让路。我看到白马的背上驮着两个荆条驼篓,它的额前那一撮长长的鬃毛好美,它的眼睛像泉水那么清澈,我好想抚摸着它的额头,跟它说一句悄悄话。而它在“哒哒”的蹄音里,让我成了一个惆怅客。

“榆桑横斜生,却道扉门浅。”我望着右方大门前斜长的榆树,瞬时应景而写出这两句。这里的青石板并不是光滑的,上面有一些不懂的花纹,像古代的象形文字,又像是常年被雨水冲洗而留下的痕迹。依我看来,无论是哪一种纹络,在这里都是代表美的标志性符号。褪了黑漆的大木门,在斑驳的岁月中突显得寂寥,足以看得出这里的主人并不长久居住,几缕阳光只能从门缝里挤进去。门框两边是石匠精心刻有斜纹的长四方形青石。我六七岁的时候,曾见过石匠把石块固定好,然后坐在一旁,右手拿着铁锤,左手拿着錾(zan)子,一锤一锤地敲下去,接着錾出一条条斜纹。为了找回我记忆中的那个錾子,我特意咨询了近八旬的老人,通过我磕磕绊绊的解说和用手比划,他告诉我那个錾石头的工具叫錾子。他说錾子有好多种,有分体的,也有一体的。锤子也分两种,一种带槽,一种能装斧片的。只是我还不明白,这户人家的大门框上方左右两侧砌石各伸出一块是为了放香炉和灯笼,还是为了放一把开启大门的钥匙?

往南前行五分钟左右,便到了傅氏祠堂,一路上全是凹凸不平的青石自然铺就。在小路东侧的树林中,有一棵高大而又粗壮的槐树。陪同人员中有一位80多岁的傅老先生跟我们说,这棵树大约有多年的历史。据族人说此村先有这棵树才有人居住,也有的族人说先有人再有这棵树,到底是哪一种传说对,还有待考证。据《傅氏族谱》记载:明朝洪武年间(—),由傅氏先祖傅良臣自冀州府枣强县迁到青州府益都县城西黄龙山之阴,按方位和地形取名西峪村。已有余年,繁衍23代。

这时,“哒哒”的蹄音从我的身后传来。我看到那匹让我成了“惆怅客”的白马,被老者牵着朝此处走来。它的背上驮着两驼篓红砖,一驼篓大约装二三十块砖。它疲惫又吃力的样子,让我看了心疼。此村是一直保留着自然古貌的村落,当前的环境还是靠驼运的方式。过了不久,一位穿着白汗衫的山民弯着腰推着一辆小铁车走来,车子上面装着一袋水泥,车前是一位穿红汗衫的男子拽着一根长绳,像纤夫一样卖力地拉着车子。眼前的这一幕,让我不由得感叹,修建一座祠堂,仅有一个建筑工人,一边垒砖再一边搅拌水泥,既做大工又做小工,而运送来的建筑材料却是这般的来之不易。

我突然觉得眼前的白马成了《西游记》中的白马,在荆棘丛生的路上,为了取得真经而前行,而谁又是引领取得真经之人呢?我想我的文字会让更多的人发现这个古村落,并发现这里的历史文化之美。到那时,我们青州有又多了一处历史文化名村,我们的文化又得到了进一步的传承和弘扬。这一刹那,我发现这里的每一块青石都有生灵,默默地守候着美丽的家园。

山中吟

这里的植被保护得很好,山上以及石径两旁生长着很多中药材,还有一些不知名的野花在秋日里摇姿弄舞。紫色的风铃花到处丛生,每次看到风铃花,它带给我梦一般的幻觉,总让我想起电视剧《一帘幽梦》的紫菱。为此,我经常在山野里收集一些种子带回家,但是一直没发芽。蛤蟆草又叫雪中草,是一种中药材,开出米粒般的浅紫色花,在秋风中来回地摇摆。最常见的还有掐不齐,开出槐花般的香芋色花,它的叶子有斜纹,怎么掐都掐不齐,故曰此名。中药材益母草到了谢落期,零星的花瓣反而显得有别样的美。还有远志、黄芪、地黄,这些中草材随处可见,如果你背一个竹筐上山,必定是满载而归。

我只是随意地幻想了一下,这种生活就很美,何况在此居住呢!

西峪的古围墙像一条蜿蜒曲折的长城,全部用石头堆砌而成。在西峪村有西、南、东三面围墙,古朴而又壮观,宛如一条苍龙蜿蜒在山间。大约修建于明朝中前期,至今保存完好,其价值之大、文化之高,在青州应为独树一帜,在全国也属罕见。

如果用美的心态去看待万物,处处都有不同的美。我没有追随采风团一行到拥挤的人流里欣赏同样的美景,而是与建华妹妹避开人多的地方,去寻找这里最朴素的景色。沉甸甸的谷穗、红红的高粱,在山野里静悄悄地放香;黄澄澄的玉米棒子,有的人家堆放在石墙上,有的人家挂在榆树枝桠间,在村口老远就能望见。这些收获的颜色是村落里别样的色彩,让这里朴实的乡亲们迈向了喜悦。

人间客

我和建华坐在村内略微平坦的地方,与老人们交谈着村中的民俗风情。他们显得并不生疏,反而让我猜一猜他们的年龄,看着他们健谈的样子和硬朗的身板,我总是猜错了岁数,差不多少说了他们十几岁。他们爽朗的笑声随即被秋风扬起,飘向左邻四舍中的饭桌上,飘向村口而撞入来客的怀中。

我和建华成了村中的客人,他们兴致勃勃地围着我俩说笑。这时,从山上归来的傅老也加入到我们的交谈中。傅老是一位清瘦的老者,穿着洁白的半袖衬衣,戴着一副香槟色镜框眼镜。在山区,他的衣着加上外在气质,让人一看就觉得他是一位学者。果不其然,旁人对我们说,他做过多年的赤脚医生,也做民办教师,是70年代这个村里的“文化人”。为此,我特意请他,为我们讲一讲傅氏祠堂东侧那棵老槐树的故事。

他说有位姓傅的男子想择一良居,便去咨询风水先生,让他算一算哪里才是风水宝地。风水先生说让他一直往前走,等到足下“履有六斤重”,看见“茅草丈高”,遇到“龙与凤斗”便是最佳居地。于是,此人便按照风水先生所指的方向往南走去。在一个阴雨天里,他来到了这棵大槐树下歇脚,看到鞋子上沾上了厚厚的一层泥巴,便脱下来,掂了掂不低于六斤之重;他又看到旁边一丛茅草从院墙伸出来,足有丈余高;一会儿,他望西边一看,看到一只母鸡与黄鼠狼相斗,他暗想这就是“龙与凤斗”,此处应该是风水先生说的宝地。于是,他便在母鸡与黄鼠狼相斗的地方,安了家。子孙后代就这样一直延续下去,傅氏后代为了纪念他,便在此处盖了傅氏祠堂。此传说正好印证了此地是先有树后有人。

我从小在山里长大,知道到山里人很好客,哪怕彼此之间不沾亲带故,都会热情地招呼对方。记得小时候,铁匠师傅或者磨剪子师傅在人家门前放下家什干活,只要到了吃饭时间,这家人都会热情地给他们端来热开水或者一点儿炒菜,这种淳朴、厚道的优良传统一直秉承着。傅老看到我和建华坐在石块上,忙招呼我俩去他家喝热茶。

一路上,我们有说有笑地前行。路边的蓖麻已经结了籽,蒲扇大的叶子朝天扬起。我记得七八岁时,我和发小经常掰人家的蓖麻叶子,把叶柄掐短一点儿,然后把叶子翻扣在脑袋上,作为避雨或遮阳的斗笠。这种创意让我们觉得是很开心快乐的事情,却不料惹得邻居找上家门,说我们是坏孩子,随即我被母亲责打了一顿。从那时起,我自卑地以为自己就是一个坏孩子,是不受人家喜爱的孩子,一直到了初中毕业,这种观念我才逐渐改变过来。但是我一直以为蓖麻皮就是纳鞋底的麻绳,就像我小时候穿的布鞋,母亲和大娘、大奶奶、五奶奶一起坐在大门口,在腿上搓成麻线的那种。她们说女人经常在腿上搓麻线,不会再长汗毛,小腿光滑而细腻。而傅老说种蓖麻为了榨油的,并不是用作纳鞋底的那种麻线。他的解答对我来说却是疑惑,我从来不知道蓖麻油是什么味道,能不能吃呢?我记得植株上开的花、结的蓖麻籽和叶子的味道特别难闻,今天我百度了一下,才知道蓖麻油的功效,而非食用油。

我俩跟随傅老来到他家大门前,一股桂花的香气迎面扑来。这所四方院子里有一盆天香台阁桂花开得正艳,一簇簇的小花绽放出醉人的馨香。灰白的鸽子在房顶上“咕咕”地叫着;母鸡趴在窝里孵蛋,我仿佛闻到了中秋节的味道。傅老热情地邀请我们进屋,忙着沏茶。他的茶壶是豆绿色,包浆得很油润。壶盖和茶碗上刻着一个“福”字,壶身从底部往壶嘴处斜刻着一朵祥云,像西峪村上空的云彩那么逼真。我是爱茶者,从他这套颇有讲究的茶具上猜想到傅老一定是爱茶者。果不其然,傅老拿出上好的红茶冲上,水是西峪村里的泉水,甘甜而清冽,在冒着热气的茶香里,我们听傅老讲述该村的大致情况。据年村志调查资料:该村有户,人,一户姓郭,其余皆姓傅。全村土地面积有余亩,农作物主要种植玉米、小麦、谷子、高粱等。这里的气温冬暖夏凉,香椿是这里的特产,在清明节就能收获,比其他青州地方采摘的早,年收入30余万元,很多外地人都慕名而来采摘。

他接着给我们讲述了关于黄龙山上黄石屋的传说。相传秦汉时期,秦始皇的父亲秦庄王掌权的时候,有个人叫黄石公,其人本姓魏,叫魏辙,是江苏曲阳人。因其婴儿时被弃于黄山,被人捡拾,后谓之黄石。他聪明灵慧,长大后一直辅佐秦庄王。后秦始皇即位后,魏辙看不惯他的暴政,不愿辅佐他而离开。秦始皇派人追上他后并好言相劝回返,而魏辙去意已定,回到了老家并埋名隐居东海下邳著书立说。后来,为了躲避秦始皇,他带着《素书》来到了黄龙山上的一个山洞里,在此继续著书。当地人为了纪念他,把他居住的山洞叫做黄石屋,并立上石像和碑文以祭。传说后来黄石公三试张良后,把《素书》授予张良。张良凭借此书,助刘邦定江山。可张良却没有把这部书传给后人,而是枕着此书埋进了自己的坟墓。张良死后大约年,盗墓人从张良的坟墓里偷了这本书,从此在民间流传开来。《素书》以道理为宗旨,同时以道、德、仁、义、礼为立身治国的根本、揆度宇宙万物自然运化的理数,以此认识事物本原。

不知不觉,到了中午时刻,傅老柴房里的柴灶口正冒着火苗。我和建华踏着浓浓的乡情,踏着炊烟里的棒谷香,与傅老作别。此时,正应景了陶渊明的“依依墟里烟”,念之榆,爱之桑。

迟玉红,笔名高原,中国诗歌学会会员、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青州市作协副主席、《青州古城》编辑、《青州文学》副主编。山东省第21届青年作家高研班学员,第三届《诗选刊》高研班学员。出版诗集《在路上》《我心向暖》,合集《诗人邦》《十诗人诗选》。诗集《我心向暖》入选“百年新诗百部典藏”,长篇小说《一池墨香》入选潍坊市委宣传部重点扶持作品。多次获奖,被聘为蒲松龄历史文化研究中心“特约研究员”、蔡文姬历史与文化研究中心“特约研究员”称号。

壹点号迟玉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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