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子华/文
故乡是每一个最难忘却地方，是每一个人魂牵梦萦的乡愁。
我的家乡辛绪村，有条老街。村里过去有一条长长的石板路，全是用一块又一块的青石板铺成的，从街头一直铺到街西头。雨后，石板路被冲刷得明晃晃的，光亮照人，村庄实在是明净清爽。
村中有街，本不是奇，但家乡那条街，一街两用，平时为街，通体青石砌就，放在偏僻农村，略显奢侈，又因年代久远，岁月沧桑的打磨，整个街面油光水滑，亦有踩印，亦有辙痕，亦有包浆，街边住户门前，皆砌有石台，与街面浑然一体，可坐可卧，可摆放花草，可从家中端出碗来，当作聚餐之饭桌。再配之石碓、碾盘，倚着门框抽长竿烟袋的老者，就有了故事，有了年代的沧桑感。
这街，叫石头街。
雨季，水流如注，深可没膝，通街满满荡荡，哗哗流淌。调皮小儿，以盆作舟，亦可摆渡两岸……此时，又分明是一条河道。
实则亦是一条河道，一条季节性河道，为郭河分支，从岩马湖青石大坝流来，经陶庄村，入蛄蝼沟，汇集沿途水系，到辛绪村时，俨然成势，呼啸汹涌，又汪出几片大水坑，胡家坑、李家坑、仇家坑等，然后经石头街，再汇入郭河。
就因为河，预防冲刷，不知哪一辈子，集全村之人力财力智力，精心打造成水旱两用之要道。
该街，也叫水街。
旱季为街，雨季为河，亦街亦河，亦水亦石，奇也不奇？
难忘幼时，家家贫寒，户户拮据，瓜菜代饭，糠麸充饥，缺盐少油，清汤寡水，每日三餐，实难下咽。于是便盛碗稀糊涂水子，捞块芋头，端盘子“代饭”之菜肴，便摆到大门外的石台之上。此时，一街两厢，早已摆满，扯扯拉秧，一街筒子，宛若南方百家宴。于是便有了招呼，有了笑声，有了问候，有了打趣，表叔爷们的“骂大会”，小叔子嫂们的耍贫嘴……欢乐佐饭，秀色可餐，面前的那碗青汤寡水就喝得蜜甜，菜窝窝糠饭也下得顺溜。何况还有交换，还有谦让。
“二婶子，你今天熬得什么菜，我隔着街筒子都闻着香了。”
“你这个婊子儿，就是馋猫鼻子灵，快过来吃，萝卜条子烀小鱼，来晚了，小鱼没了，就光剩萝卜条子了。”
“还是婶子好，我好几天没见荤腥了，闻着恁的小鱼味，喉咙眼里往外伸手，你也尝尝俺家的皮蓝英菜豆腐，俺娘长的豆糁子不少。”
于是大家就端着碗，伸着筷子往这赶，挤巴眼的一会，就抢了个盘底朝天，二婶子却连个鱼头都没捞着漱漱。大家高兴，二婶子更高兴，自家的菜能端到街上，让大家抢个净光，这是主妇的显摆、荣耀。谁家做点好吃的，决不掖着藏着，即使百天不遇地改善一下生活，包顿水饺，也会端到大街上，让大家一人捏个。那时候的邻居，穷是穷了点儿，但和谐，互助，其乐融融，一街两厢，张王李赵，皆如一家人一般。不像现在，一个高楼里住着，年把了，还不了解姓啥名谁，形如陌路一般。
但石头街的街坊最盼望的，还是每年雨季发大水。一道闪电，几声炸雷，老天爷便搬倒天河往下倾泄。一夜的劈雷闪电，狂风骤雨，明天时，大门一开，整条石头街已波涛汹涌，俨然泽国，街边住户，成了河的两岸，水往下行，鱼往上窜，从西坑呛上来的万千水族，借水势向上游动。于是一声吆喝，各家各户，大人孩子，男男女女，各持趁手器械，有端网子，有虚笼，有杈头，有簸箕，有抓勾子，有三股叉……什么都找不到的，亦可白手拿鱼。
也不论你年大年小，是男是女，技巧纯熟，有无器械，只要你下到水里，融入逮鱼的人群之中，且湿了衣裳，呛口浑水，那也就不论大鱼小鱼，泥鳅水虾，多点少点，终将有所斩获，绝不会让你空手而归的。
那年，我年龄尚幼，尚属于光腚娃子，亦混迹于捕鱼的大队之中，见一水浪，动静不小，逆流而上，一定是条大鱼，说时迟，那时快，我丢下杈头，一个扑虎，猛扑过去，便有个滑滑的家伙抱入怀中，我两手尚未抱稳，那东西便一个翻身，感觉力气极大，一尾巴劈头盖脸，向我砸来，只怨我当时功夫尚未到家，猝不及防，只顾护头保命要紧，那家伙逃之夭夭，我却落了个头破血流，杈头也顺水飘入西坑，我也被人抱上岸来，找那屋根下的老娘土按上伤口。那东西逃出尚未几步，被邻居二哥，一马叉投出，还上哪里逃去？是条十几斤重的大鲢鱼，周身戳了三个窟窿，还带着马叉，二哥才刚刚抱住。
事后，满满的煮了一锅，还说记我头功，让我吃个楞饱。
几十年过去了，石头街已不复存在，修成了宽阔平坦的柏油马路，季节河流也得到了治理。但我总忘不了门前的那条街，那道河，哪里有我童年的快乐和讲不完的乡村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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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子华，字秋实，笔名老梁，大学学历。一九六二年出生于滕州市东郭镇辛绪村，书法家，高级教师。毕业于滕县师范，后进修于曲阜师范大学。酷爱文学、诗词、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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