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爷爷问我太爷爷,什么大事儿。
我太爷爷说,一南一北两条龙,要G喽。我爷爷没学过英文,不知道这G什么意思,问我太爷爷。我太爷爷翻着白眼:这是外国话,你也不懂,别问了。
但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我太爷爷的师兄夏鼎的来访。在上一个故事《狐狸庙里》说了我夏鼎的,有兴趣可以去查看。
夏鼎来访是五月初,他来找我太爷爷办事儿的。我太爷爷说,你那个事儿啊,没法办。
除此之外,还有别的领导人也来反应。有的是睡了一觉,醒了就到了别的地方的。有的是半夜起来撒尿看见旁边有人,尿滴子抖搂干净,人不见了。还有的好好睡在床上,半夜不知道谁拉他脚往下拽。领导人让警卫搜查,搜了半天,也没搜出个人影来。
本来领导人们不怕这个,都是腥风血雨过来的,可终归是不堪其扰。夏鼎的意思是,我太爷爷能不能随他走一趟,帮助解决解决。当时我太爷爷带着我爷爷刚从秋后算账的阴影中走出来,心里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再出点什么事儿,爷俩真就性命不保了,这才拒绝了夏鼎。
夏鼎被拒绝也没生气,又跟我太爷爷回忆似水年华,吹了不少牛逼。吹到后来,夏鼎扭扭捏捏,让我太爷爷帮忙给算算,往下路子怎么走。
我太爷爷说:你从小不是说这算命如狗屁,越算越来气吗,怎么现在反倒要算了?
夏鼎听了我太爷爷的话,拉着我太爷爷的手说道:二十年前在安阳,我受了一回惊吓,想一想到现在还心有余悸。那一回要不是师父相救,我这命早就没了。所以,从那时候起,命理这东西,我不得不信……
本来我祖爷爷想把夏鼎托付给梁思永先生的,但我祖奶奶说,思永脑袋都钻在书本里,世间的事儿,就别烦他了。
殷墟是我国考古发掘的第一件大事儿,也是我国近代考古工作第一次形成系统性学术。殷墟从一九二九年到一九三七年,前前后后经历了九年十五次发掘第一阶段的发掘。建国后又发掘了很多次。殷墟的发掘,第一次科学的证实了商代的存在。
而且殷墟发掘工地,成为培养中国考古人才的摇篮,从这里走出了中国考古界的第一代精英。夏鼎就成了当时的一员。
我太爷爷说,李济是个很厉害的人,学贯中西,博学多才。
夏鼎在清华学历史的时候,师从李济。
一入发掘全是坑,我祖爷爷说的没错,夏鼎一到现场,就爱上了这份工作。同样的,夏鼎遇到的惊心动魄之事,也是在这里发生的。不过,这并没有阻挡夏鼎的爱岗敬业,他也明白,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
夏鼎来到安阳之前,也参与过一些小型的墓葬发掘工作,但无论是从时间上还是规模上,和殷墟相比,都不值一提。考古极其繁琐和劳累,其中的辛苦,没有参加过的,是不可想象的。我的高中死党就考的北大考古专业,参加工作后我问他什么感受,他说自己就是个泥腿子,腿上全是泥。在以后的故事里,这哥们儿会频繁出现。
不过夏鼎那时候考古的辛苦,体现的不仅仅是腿上全是泥,还有其他方面。你想啊,那可是一九三五年,到处都是战乱,安阳更是不太平。土匪横行不说,这些土匪没事的时候,就是盗墓贼。要不然,你以为那日本什么秀美博物馆、东京博物馆中那些青铜器是哪来的?
夏鼎跟我太爷爷闲聊,说是大家带着工人干活,这坑刨的正欢实,眼看土层颜色有了变化,那边招呼一声——土匪来了。只见远远的烟尘四起,人喊马嘶,土匪呼喝声、马蹄声、枪声呼啸而至。大家没有办法,只好躲起来等救援。有时候救援来得晚了,那土匪抢了东西就走,大家都不敢阻拦。
其实夏鼎说的这些只是其中的九牛一毛,根据我太爷爷的说法,匪人之乱,那时候河南仅次于我们这边。抢东西都是轻的,杀人越货那也是家常便饭。而且当时地方政府腐败无能,不要说剿匪,能不和土匪沆瀣一气就不错了。有人统计过,到九一八事变前夕,河南大小土匪加在一起逾四十万人。
河南匪患严重,最严重的要数豫西。究竟严重到何等程度?
据记载,当地农民下地干活,手里拿锄干活,身后就背着枪。民匪莫辨,亦民亦匪。那个地界的土匪不叫土匪,叫趟将。这趟将的意思就是过一天算一天,死了就死了。
这趟将的历史悠久,从清末到建国初年,匪患就没有断过。从最早的白狼、王天纵、丁老八、关老九、老张屏,到后来的刘镇华、老洋人、刘茂恩、张寡妇。有人会说土匪不是打家劫舍劫富济贫嘛,怎么还盗墓呢?其实土匪都是穷苦老百姓走投无路做的选择,既然是人,就有好有坏。
好的就说白狼和张寡妇。白狼是真的劫富济贫,颇受当地百姓爱戴。张寡妇专门劫持黄花大闺女,让地主家拿钱来赎人。人赎出去之前,张寡妇保证大闺女的平安不说,还保证大闺女的贞洁。有说的,张寡妇手下想糟蹋大闺女,被张寡妇一枪打脑瓜子上,毙了。
也有坏的,除了打家劫舍,就是杀人取乐。像老洋人手下的李娃子,抓了人后,绑了带到树林里。到了树林,拉弯一颗小树,着绳子绑在钉在土中橛子上。把抓的人后肛切开,拉出肠子,把肠子系在绳子上,最后一刀砍断绳子……残忍到了极点。
除了豫西之外,最厉害的匪患要数豫北,安阳就属于豫北。豫北最著名的土匪叫郭清,人称安阳王。
郭清这帮土匪身份多变,有时候是劫匪,有时候是小偷,有时候就成了盗墓贼。虽说殷墟的发掘是奉了国民政府的指派,但多少人指望着这块地方吃饭发财。不要说挖出来什么青铜器玉器,就算老百姓挖出来甲骨,堆吧堆吧当个中药,也能卖个好价钱。财路被断,土匪们心中不忿,时不时的骚扰一番。
所以当时夏鼎干的这个活,那是冒着生命危险的。
但夏鼎告诉我太爷爷,这些困难不叫困难,都是可以克服的。再怎么说,这都是人的事儿,能解决。可当时发生的很多事情,都不是人的事儿,根本就说不清楚怎么回事。而且那些怪异的事儿,并不是偶然事件。
事实上,夏鼎到工地的第一个晚上就不太平。
夏鼎第一天到达小屯工地,是李先生派人接待的。夏鼎虽然对于工地工作环境的艰辛很是诧异,但还是以饱满的热情投入到工作当中去了。一天劳累结束之后,夏鼎和考古十兄弟一起草草吃了晚饭,拖着疲惫的身体钻进工棚,不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
是时,春寒料峭,夏鼎睡到半夜被冻醒。醒来的夏鼎看了看外面,夜色依旧,遂裹了裹被子,翻了个身,本想接着睡。可就在夏鼎翻身的一刹那,借着窗外朦胧月光,夏鼎发现,在工棚犄角旮旯,一个人静静的蹲在那里。
本来夏鼎还以为是工友,或者是干活的工人。因为在来之前,就有人给夏鼎讲述,有工友半夜起来抽大烟的事儿。
可夏鼎看了一会儿才发现,那人蹲在角落,似乎在忙活什么。夏鼎心下奇怪,从床上翻身坐起,本想一探究竟。可就在自己点燃床头马灯的一瞬间,工棚角落那人却没了影踪。
夏鼎咦了一声,以为自己睡的迷迷糊糊花了眼,也没觉得害怕。既然起来了,夏鼎索性出了门,在野地里撒了一泡尿。撒尿的时候迎着风,尿还洒了夏鼎一脚。夏鼎气得够呛,蹭了蹭脚,又躺回到床上。夏鼎躺下,刚把灯熄灭,黑暗之中发现工棚角落,那哥们儿又出现了。
夏鼎心中一动,心知遇到鬼了。还想查探一番,可心中诡异二字一起,又没来由想了许多不该想的——把自己吓够呛,刚尿脚上的事儿也给忘了。幸好这时候工棚内住着的,不止他一人。想到这儿,夏鼎强壮胆量,推了推睡在自己临床的王祥。无奈王祥睡的死,夏鼎推了好久,王祥才幽幽醒转。
醒来的王祥睡眼婆娑,咂吧砸吧嘴问道:天亮了?
夏鼎当时的想法是找个人壮胆,也不敢跟他说实话,只说:快亮了,快亮了……
那时候王祥比夏鼎还小一岁,但他到工地时间最久,他在殷墟发掘中除了李先生、董先生等人,就王祥在工地呆的时间最长。出于厚爱,李先生把夏鼎托付给王祥,让他代为照看。同时也有意培养的意思。
王祥醒来,看了看窗外天色,嘟囔两句:天还黑着呢,什么就亮了。
夏鼎好不容易叫醒他,怎舍得让他再睡,只好拉着他说东说西,净捡些好玩的事情说给他听。王祥听到后来,眼看外面天色渐亮,就问夏鼎: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儿要跟我说?
眼看外面天色亮了,工棚角落蹲着蹲着那人也没了影踪,夏鼎哭丧着脸把实话跟王祥说了。王祥听了咯咯一乐:大惊小怪。咱们干这份儿活的,就是跟死人打交道,以后这些事儿多着呢。
王祥这话一说出来,吓得夏鼎打了一个激灵。王祥本来说这话也是有意无意的,毕竟都是年轻性子,谈性一起,又跟夏鼎说了自己来到殷墟这七八年遇到的一些诡异事情。什么大半夜玉米地里古代士兵打仗,喊杀声四起,天亮的时候玉米地依旧。什么半夜野地逢庙会,人来人往,买了一块馍馍吃到嘴里却是土疙瘩。什么女人夜哭,伸手去拍,却发现那女人没头。
王祥嘴贫,这些事儿在他嘴里说出来惟妙惟肖,就跟真的一般,把夏鼎吓得脸色苍白。王祥见夏鼎被吓成这样,顿时乐不可支,捣了夏鼎一拳说:瞧你怂样子,我说的事儿都是假的,吓唬你玩的。
夏鼎被吓得不轻,踌躇跟王祥说:可半夜我看到的,都是真事儿。
夏鼎虽说半宿没合眼,但毕竟是青壮小伙儿,喝了两碗棒子面糊糊,又是精神百倍,跟在王祥身后颠颠的刨坑去了。当时主持发掘的是李先生,一边干活,王祥把夜里发生的事情跟李先生学了嘴。李先生治学严谨,他并没有对王祥说的事情做出评论,只说只要心中有正气,莫说鬼怪,屠刀架在脖子上都不用怕。听了这话,夏鼎对李先生肃然起敬。
那会儿,李先生带领大家发掘的,属于小屯殷墟宫殿遗址。夏鼎来工地之前,发生过一档事情。有工人告诉李先生,说在洹河对面的武官庄,有人盗墓。李先生一听盗墓,心中起了疑惑,招呼上十几人,浩浩荡荡到了盗墓所在。
一行人来到武官庄北,正碰见盗墓贼落跑。一群人都是学者,也没带什么武装力量,看人数不少,实则只是虚张声势。所以盗墓贼跑了,这帮人也不敢追。
这块地方自然就是后来的殷墟王陵所在,在之后的数十年间,陆陆续续在这里出土了十三座王陵,数不清的陪葬墓。但在当时,这里只不过是一片庄稼地,四邻不靠,方圆几里路,连一座像样的房子都没有。李先生的工作重点也从对岸的殷墟宫殿遗址,转移到了河的的这边。
武官庄盗墓的地方是一片耕地,老百姓秋忙的时候播散了种子,现在耕地里面麦苗已经绿油油一片,想要发掘的话,还需要李先生上报史语所,由所里上报研究院。再由研究院和当地政府沟通,由当地政府沟通征地事宜。
李先生告诉夏鼎,再过几天,小屯这边由王祥领队继续发掘,夏鼎随他去武官庄那边。之后,李先生细细跟夏鼎说明,根据工人提供的线索,武官庄那边极有可能是殷商王陵遗址。夏鼎听了很高兴,知道这也是李先生有意培养。
夏鼎心情一好,就把工棚里那个背影给忘了。当时除了王祥,其他考古十兄弟也都基本在工地。这些人对夏鼎以后的影响堪称巨大。当时在工地,跟着这些先生所学习的东西,成就了整个中国考古体系,这是后话。
一天工作劳顿,很是辛苦,夏鼎又勤奋好学,记了许多的知识文字,晚饭之后也不休息,点了灯在简陋的木桌上孜孜不倦。刘跃还嘲笑夏鼎是个学痴。夏鼎也不以为意,因为当时学术氛围浓厚,他虽然知道刘跃这么开他玩笑,但刘跃晚上也一样辛勤。夏鼎聚精会神良久,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深夜。忙碌了许久,夏鼎也疲劳的很。草草洗漱一番,躺到了床上。
身子往床上一倒,立马就打起了呼噜。
不知道睡了多久,夏鼎耳中朦朦胧胧的听到一阵阵喊杀之声。夏鼎睁开眼睛,发现外面天色大亮。夏鼎起了身,发现身边的王祥和其他的伙伴已经不知去向。夏鼎又仔细听了外面的喊杀之声,还以为是郭清的土匪来了。夏鼎手忙脚乱穿了衣裳,还没出房门,就听外面已经乱成一团。喊杀声求饶声,小儿啼哭声,刀剑碰撞声,嘈杂一片。
夏鼎心中惊骇,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手扶到了门上,又缩了回来。夏鼎心中惦念起李先生和其他同事,便不再犹豫,狠狠一拉,房外的景象瞬时映入眼底。
夏鼎跟我太爷爷说,那一次,我还以为我来到了战场。
其实当时夏鼎描述的,就是战场的情形。只见无数的箭矢犹如蝗虫一般,在天空飞来飞去,一群群士兵骑着高头大马,踏着脚下的烟尘,向脚下的百姓狠狠地挥动手里的屠刀。
屠刀过处,鲜血飞溅,人头乱滚。到处乱作一团。夏鼎什么时候见过这个架势,看到这个情形吓坏了,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浑身瘫软。就在这时,几个身强力壮的兵士出现在夏鼎身前,伸出几双粗糙的大手,狠狠把夏鼎抓了起来。
天空骄阳似火,夏鼎被抓着头发扭着胳膊狠狠在地上拖行。干燥的地面被太阳晒的滚烫,夏鼎身上被拖着和地上摩擦,到处冒血。夏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虽说心中颤颤,但是身上的疼是知道的,忍不住大喊出声。那士兵任是夏鼎如何喊叫,自是不理。
夏鼎身上被地面拖的皮肤撕裂血肉模糊,且头发被抓的生疼,头皮都要被撕裂了。任是夏鼎如何呼喊,那粗壮士兵不管不顾,一路拖行,把夏鼎拖到了一处高台。夏鼎不知道几个士兵把自己拖到这里到底要干什么,还没来得及说句话,就被那士兵狠狠摁倒地上。
夏鼎的脸被摁在地上,张嘴想要大喊,却看到身后的士兵抽出一柄锋利的长刀。夏鼎心中知道那士兵要干什么,心中惊惧,还没喊出声,只见刀光一闪,脖子一痛,脑袋落了地。脑袋落地之后,在地上骨碌骨碌滚了老远。随着脑袋的滚动,夏鼎只觉得天旋地转。等脑袋不滚了,夏鼎看见自己的身体歪在一边,脖腔往外呼呼冒血。
看到这个情形,夏鼎吓坏了,啊的一声大叫,醒了过来。醒过来之后,夏鼎才发觉是南柯一梦。
夏鼎睁开眼,发现四周漆黑一片,静悄悄的,天还没亮。夏鼎吁了一口气,擦了擦脑门的汗,刚才那梦还挺吓人。
夏鼎转了个身,朦朦胧胧之中,发现在工棚旮旯,那个背影又出现了。依旧蹲在那里,似乎在忙活着什么。夏鼎心中一颤,怕什么来什么,这可咋办。夏鼎又想叫王祥起来壮胆,可是伸手一摸王祥的床,却摸了一个空。
这一下,夏鼎心慌了。自己才来工地几天,除了王祥,别人都不熟。李先生是熟识,但李先生所居之处,和他们相聚甚远。夏鼎再想喊别人,也不知道喊谁。心慌意乱之下,夏鼎不知道该怎么办,躺在床上翻身也不是,不翻身也不是。可是心中想着角落那个背影,又不知道怎么样了。只觉得那人一会儿要转过身来,又觉得那人一会儿要扑将过来,心中又想起王祥说的事儿,越想越怕,身上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
就在这时,工棚那里忽然咿呀一声,吓得夏鼎哎呀一声反转过来。王祥的声音适时响起,喊了夏鼎一声问道:咋地了?夏鼎听到是王祥的声音这才松了一口气,浑身大汗的掀开被子,指着角落说:那里有个人。王祥看夏鼎这副模样不像是作伪,连忙说:真吓着了?夏鼎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拍胸口说: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王祥以为是昨晚上讲的事情吓到夏鼎,一个劲儿道歉,来回安慰了几回,夏鼎这才好。夏鼎问起来王祥的去向,王祥说,武官庄那里挖出来几个高射炮,土匪来抢,李先生带着护卫队和土匪开战。
夏鼎听到这里,心中大骇,没想到土匪这么嚣张。心中又惦念起李先生的安危,墙角那个背影抛到了脑后,抓住王祥的胳膊问了几句。王祥实情以告:李先生没事,但是护卫队伤了几个人,还死了两个。
夏鼎听到这里唏嘘不已,但死人这事儿自有研究所去处理。夏鼎松了一口气,却又担心文物的安危。王祥叹了一口气:文物没保住。在当时,工地的文物经常被抢被偷,当地经常有外国人来转悠。来转悠的目的不言自明,都是冲着文物来的。那年月,青铜器玉器损失的那是不计其数。
两个人感叹一番,外面天空不知不觉亮了起来。夏鼎匆忙穿衣,跟着王祥,奔去王陵查看损失情况。接下来的几天,夏鼎就留在武官庄这边,帮助李先生抢救被盗的王陵。随着众人没日没夜的工作,一座被埋藏了五千多年的大墓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
李先生体恤大家辛劳,给工人放了假,大家伙躲在工棚里休息。春雨峭寒,天气还是寒冷的很,工人们在工棚里生了火堆。工人们休息,他们可不能休息。挖掘出来的物件还要清洗,一件一件的还要归类,忙得很。有时候,看大家实在劳累,李先生让人买了酒,让伙夫炖肉。众人热热闹闹的大快朵颐,喝醉了的就唱歌跳舞。
在火光照耀之下,天色很快黑了下来。随着夜色的降临,大家伙逐渐散去,夏鼎也在淅淅沥沥的春雨中打起了哈欠。我太爷爷问夏鼎:想不到,你小子刨个坑也不老实。夏鼎反驳:小白可是先生的人,我可不敢下手。送走小白,夏鼎回到住处,因为喝了酒,夏鼎躺在床上很快进入了梦乡。
这一觉睡的,也没做梦,只是稀里糊涂的,也不知道睡到什么时候,夏鼎被一阵脚步声吵醒了。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看看工棚里那个蹲着的背影在不在。可因为是阴天,屋子里太黑,什么都没看到。虽然眼睛看不见,但是耳朵能听见。
夏鼎跟我太爷爷说:最开始,我还以为有人来呢。但过了一会我听明白了,那脚步声就在棚外溜达,就是不进来。
外面可是下着雨呢,嗖嗖的刮着小冷风。那脚步声,就在工棚外,一圈一圈绕着工棚转。夏鼎听的害怕,他跟我太爷爷说:这要是个人,转了十几圈,早就被冻死了。
那脚步声绕着工棚转了一圈又一圈,夏鼎黑暗中又听了许久,心里也没那么害怕了,心想,就算外面是个鬼,那也是个傻鬼。傻鬼有什么好怕的。夏鼎想到这里,起身点了灯。点灯的时候他还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墙角,他害怕墙角的那个背影。看到墙脚那里没人,夏鼎轻巧巧的披了衣裳,缓缓推开了棚门。
外面小雨依旧,夜色黑的吓人,夏鼎提着马灯,四处扫了几遍,除了周围淅淅沥沥的雨声,就是单调的踢踏踢踏声。这踢踏声不紧不慢,这时候走到工棚后面了。
夏鼎大着胆子喊了一声:谁呀?这一声,在小雨淅沥的黑夜里,显得特别响亮。可并没有人回应他。夏鼎心都提到嗓子眼了,有心喊几个人起来壮胆,但又不想麻烦别人。想到这里,夏鼎绕着马灯又看了看,这时夏鼎看清楚一样东西——工棚门外的泥地里,是一串串密密麻麻脚印。这脚印叠着脚印,沿着工棚绕了一圈又一圈,看这情形,不知道是走了多少步。
夏鼎心中正疑惑,寻思到底是谁这么能走,就见棚门一动一个人从黑暗中走了出来。夏鼎见到那人,正要打个招呼,说这大半夜的你不睡觉溜达个什么劲儿呢。可等夏鼎看清楚那人模样,吓得嗷的一声,马灯远远的扔到了泥地里,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我太爷爷问夏鼎,你看到的是啥?
夏鼎说:我看到了一个没没有脑袋的人。
夏鼎扔掉的马灯并没有马上熄灭,在灯光照耀之下,只见那个没有脑袋的人张着一双被雨水泡的白茫茫的胳膊,四处摸索,脚下踩着粘滑的泥水在黑夜中跌跌撞撞。脖子的部分也被雨水泡的发白发胀,露出白森森一节骨头茬子,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分外恐怖。
初春的雨水在黑暗中飘洒,不断的打在夏鼎的脸上。可夏鼎丝毫没有感觉到,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
幸而那无头人没有脑袋,在雨水里跌跌撞撞,向远处走去,直至消失不见。盯着无头人消失的方向,夏鼎保持一个姿势在地上一动不动,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工人起夜,一脚踩到夏鼎腿上。夏鼎转过神,才觉得身子发软,一下瘫软在地上。那工人迷迷瞪瞪,也不知道脚下踩了什么,还以为土匪摸进来杀了人。
这种事儿不是没有发生过,很多土匪无论是绑票还是杀人,时常在夜里行动,让人摸不到头尾。
据老人说,当初在不远处的下柏树村,两个长工在地主家后门口聊天。聊到了今年东家的收成,小长工告诉老长工,东家米仓里藏了好多大洋。老长工呵斥小长工,别瞎说,万一土匪听见可就麻烦了。小长工不知道天高地厚,嘴上也没个把门的,就说,我怎么没见过土匪,土匪在哪儿呢?要是真有土匪,我把鸡儿割给他。
所以当时那工人想的不是没有道理,可是点了灯才发现,躺在地上的杀害的不是被土匪杀害的尸首,而是新来的夏先生。
夏鼎被工人们七手八脚架到床上,休息了一会,还没开口,先哭了。工人们面面相觑,还以为夏先生被哪个老乡欺负了。早有精明的工人去叫了李先生。
看到李先生的到来,夏鼎差点嚎啕大哭。李先生看许多工人在,觉得夏鼎这么哭不合适,便拉着夏鼎去了他那里。李先生办公的地方也是工棚,只是主要做工作之用,工棚大一些,亮堂一些。工棚里面,堆的密密麻麻都是出土的甲骨和玉器青铜器。
李先生安排夏鼎坐下,问出了什么事情。夏鼎哭丧着脸,怂不拉叽的说道:先生,我遇鬼了。
李先生受西方思想和学术的影响,虽然在工地上也遇到了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但对鬼神之说并不相信。夏鼎告诉李先生,您是不相信,可是您瞅瞅我那工棚周围的脚印,可是啪唧啪唧绕着工棚走了一夜啊。
李先生皱着眉头:这地上哪有脚印?
夏鼎哎了一声:昨个夜里我可是打着马灯亲眼看见的,您瞧……夏鼎一边说着话,一边出了工棚,手指指到地上。可一出工棚,夏鼎傻了眼,他那工棚的地上除了水洼,就是门口一行人几行脚印。要说绕着工棚的脚印,倒是有一圈,稀稀拉拉的。夏鼎一问,原来是那工友撒尿的时候留下的。昨晚上自己看到密密麻麻一圈又一圈的脚印,竟然没了。
夏鼎看到这个情形惊奇不已,哎了一声,说:脚印怎么没了?
夏鼎忽然觉得很憋屈,自己被吓得魂不附体,李先生又误解了自己。夏鼎心里又是委屈又是难过,可又不能骂娘,毕竟李先生是自己的老师,师徒自古如父子,骂老师就是骂自己。
天亮的时候,雨停了,地里又湿又滑,干不了什么活。工人们自然高兴,可以陪着先生们在工棚里整理整理骨头片子,摆摆小石头。
别人都干活,夏鼎也不敢闲着,就随着大家一起瞎忙活。可是一夜惊魂未定,也没怎么休息,夏鼎自然无精打采。可大家都忙忙碌碌,夏鼎也不好懈怠。
只是夏鼎虽然也没闲着,可脑中想的都是夜里那个无头鬼,心思没有放在工作上。心思没在工作上自然就容易出问题,出了几个问题,刘跃就说,实在不行,你就休息一天,就当歇歇筋骨。
夏鼎本来还碍于面子,可刘跃说:这活儿也不是一天两天能忙清楚的,你去休息休息,休息清爽了再干。夏鼎也不推辞,回了休息的工棚。回到工棚,夏鼎想起来那些消失的脚印,心想难道雨水太大给冲刷没了?也不对呀,这蒙蒙细雨的,家雀脚印都冲不掉。夏鼎思来想去,决定仔细勘察了一番。
这一勘察就勘察出问题来了——这工棚周围,不是没有脚印,而是没有人脚印。这没有人脚印,是什么东西的脚印呢?夏鼎也说不清楚,这些脚印还真不少,都是三个瓣五个瓣的,看着跟梅花似的,还挺可爱。最后,夏鼎下了结论,工棚这一圈圈的,是狗脚印。可是,夜里自己明明看到的是人的脚印,怎么到了这会儿,成了狗脚印了呢?而且,夜里借着马灯,看见的确实是无头尸。这无头尸又是怎么回事?夏鼎陷入了沉思。
想了一会儿,夏鼎忽然想到那无头尸看到自己出来,拐着弯儿跑了。夏鼎想了想那无头尸跑的方向,起身出了门,顺着那无头尸去的方向寻觅起来。仔细一寻,还真别说,让夏鼎找到了蛛丝马迹。那一路的地上,都是小梅花脚印,一路往西去了。夏鼎看着脚印,心里有了计较,也没准备什么东西,顺着脚印,一路往西追了过去。
可夏鼎顺着脚印往西走,没走多远,一个工人跟了过来。那个工人夏鼎认识,叫谢老四,个儿不高,一脸络腮胡子,大眼睛。谢老四长的不赖,就是爱抽两口,一张嘴满口大黄牙。
夏鼎问谢老四过来干啥。
谢老四说:李教授叫我过来看看你,说这地界四荒八野,怕先生乱走找不见路。夏鼎明白,这是老师怕自己私自出走迷路。其实夏鼎想的只是这一层,再深一层的,李先生是怕夏鼎撞上土匪,再让土匪杀了,没法跟我祖爷爷交待。这是后来夏鼎才想明白的。
既然谢老四跟着了,夏鼎也不以为意,一边走,一边和谢老四东拉西扯。谢老四是个实在人,夏鼎问起来什么谢老四就回答什么。夏鼎问谢老四家几口人,谢老四说八口。又问谢老四多大了,谢老四说四十二。夏鼎问谢老四是干啥的,谢老四说您不是知道嘛。
夏鼎不会聊天,净瞎聊,又问起来当地的传说。谢老四告诉夏鼎,当地传说很多,安阳城下老鳖精,史驸马金马驹,黑石沟聚宝盆之类的。还有什么鬼妹出嫁啦,什么狐狸搬家啦,还有旱魃。夏鼎一边顺着梅花脚印走,一边听谢老四说。听到旱魃,夏鼎着重问了起来。谢老四说,这是他爷爷辈的故事。
夏鼎知道旱魃这种东西,学历史的时候夏鼎学过。其实旱魃我爷爷也跟我讲过,我小叔也讲过。现在人认为旱魃就是僵尸,其实不是。最早的旱魃是女魃,跟个神似的,在远古传说中,帮助黄帝打败了蚩尤。当时我觉得这女魃肯定肤白貌美大长腿,是个可爱的大姐姐。我小叔说,那女魃吃人为生。
我知道我小叔胡扯,吓唬我玩儿呢。
谢老四给夏鼎说的旱魃,也是一种尸体,埋在坟墓里不腐烂,久而久之就修炼成精。这旱魃白天倒是没事,躺在坟墓里睡觉,到了夜里就从坟墓里出来挑水玩。我得知了这个故事就有了两个疑问,一个是这么牛逼的东西还需要睡觉吗?第二个是,这么牛逼的东西还需要亲自挑水?多掉价啊。我小叔说你不懂,旱魃也得锻炼身体。丫又在胡说八道。
谢老四跟夏鼎说,旱魃的传说从古就有。夏鼎问谢老四,这旱魃是个什么样子。谢老四咧着嘴,露着大黄牙说他也没见过。但谢老四又表示,他从小听他爷爷说过一个旱魃的事儿,就在他们村上。
谢老四说的这旱魃是个小孩儿,死了好些年。小孩的妈妈是个未出阁的大闺女,长得是眉清目秀,俊俏的很。可未出阁就生孩子,这事儿谁都忍不了。全村人都出动了,问大闺女,这孩子是谁的?大闺女不开口,嘴都让她妈给撕裂了,哗哗流血。折腾了一段时间,大家找不出来答案,也就不了了之。
但大闺女家里是住不了了,爹妈不愿意,哥哥嫂子也都不愿意。大闺女硬气,抱着孩子到了镇上,开门做见不得人的生意。一开始生意也不错,够娘俩混个温饱。可是日子久了,大闺女惹了一身病,又腥又臭,就没人来了。大闺女病重弥留,抱着孩子哭,最后一狠心,包了一顿饺子,饺子里下了药。
娘俩一起吃了饺子,最后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大闺女没死,孩子死了。大闺女抱着孩子的尸体坐在街上,哭的抢天昏地。大闺女疯了,抱着孩子到处找爸爸。逮着一个男的就说是孩子的爸爸,让男的看儿子两眼。那镇上的老少爷们,少有没和大闺女苟且的,也都知道大闺女有病,都躲得远远的。
大闺女抱着孩子在当地转悠了大半个月,也许因为中了毒,也许是因为别的,这孩子在他母亲怀里一直栩栩如生,就跟没死一样。不光如此,那孩子的容貌反倒越发俊俏了。有些懂得,赶紧联系衙门,让人把孩子夺过去埋了。说是埋,也不过是把孩子扔到当地乱坟岗子,撒几把土盖上了事。
孩子被夺走,大闺女越发疯的厉害,到处找人问,看见她的孩子没有。那情形,凄惨的不得了。有好心人告诉她,你孩子死了。有坏孩子,指着地上的狗说,那不就是你的孩子。疯子就去追狗。久而久之,镇上人被疯子烦的不行,有人说实在不行弄死得了。终于在那年冬天的早上,疯子赤身裸体冻死在了结了冰的河里,手上拿着一件小孩衣裳。当地人都说,是孩子实在不想他娘受这个苦了。
大闺女死后,干旱就开始了。先是河里没了水,再是井里没了水,再是田里干裂如龟。谢老四说,那年干旱他是有印象的,镇子里的人到处拜神求雨,为此还请了先生。先生考察一番,说是龙王发了怒,得起塔祭雨,塔下面得镇一对童男童女。谢老四说,他差点被当成童男活埋了。后来抽签,他爷爷使了钱,他这才幸免于难。
被埋的童男童女,也不知道从哪儿买来的,脏兮兮的,给吃了一顿饱饭,扔到坑里,给盖在大缸下面了。下土的时候,都能听见挠缸哭喊的吱吱声。埋了童男童女,上面起了七层宝塔。塔起好了还别说,真有效果,黑云乌压压一片,自西向东来了。可来了就下了两滴雨,打个滚往东走了。第二天知道,东边的五十里的那个县下了一场大雨,沟平河满。
先生眼睁睁看着黑云走了,也无奈的很。镇上人都说先生不灵,不光没给钱,还给揍了一顿。谢老四说,那一年粮食欠收,镇上跑了不少人。留下来的人坚信,第二年不会再是干旱了。没成想,不要说第二年,直到第三年都没下一片雪一滴雨。整个镇子除了乱坟岗,连棵活的树都没了。
这第三年,那挨揍的先生回来了,手上捧着罗盘。那时候镇上没剩多少人了,倒是没多少饿死的,毕竟隔壁镇子就水土丰沛,大多都逃出去了。没逃出去的,多是镇上有田地产业,舍不得走的。
恰逢知县老爷在镇上视察,给先生碰见了。要知道,当地知县老爷也惆怅,怎么治下别的地方都挺好,独独这一个镇上闹了旱灾。
先生借着这个机会,给知县老爷分析的情况,如果周围都风调雨顺,独独这一个地方闹旱灾的话,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有旱魃。知县老爷那是捐官,书没读几本,也信风水堪舆之说。知县说,既然你知道原因,那你就帮忙解决一下吧,费用好说。解决不好也没关系,我也不让人打你。
先生得令,说只要不打就行,你们这儿打人太狠,现在我这腰还没好利索。
知县问你要什么东西。
先生说,什么都不用,我这都准备好了。说着话,先生挑了时辰,带了十几个年轻后生,来到了乱坟岗子。
乱坟岗子这个地方没人来,什么时候都没人来,一来不吉利,二来也吓人。大半夜的,全是绿油油的眼睛。就算是白天,这地方也不太平。大夏天的正午,来到这儿也是凉飕飕的。
现在就是,一行人,连带着知县,师爷,当地的族长富户,还有十几个火力正旺的大小伙子,来到了这里。七月的大太阳亮晃晃的照在青天之上,可是大家伙还是觉得冷。不到一百米的地方,能热死人。
知县晃着大辫子咳嗽一声,师爷对先生说:开始吧。
先生拿着罗盘,在乱坟岗子里来回乱走,走了半刻钟,指着脚下说:就这里,开挖。先生说了话,但是没人应承。先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看后生们,一个个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脚下。先生愣了一下,一看自己脚底下,恶心够呛,全是死狗烂猫,一层一层的。那味道,熏的脑仁疼。先生赶紧挪开,让人来挖。
那些后生都不傻,一个看一个。直到富户发了话,一人再加一吊钱。这些后生才扛着铁锨开始干活。清理了死狗烂猫的过程没法说,一地的蛆,那腐烂的泥土一层黑油。不过挖到地面的时候,大家伙看明白了,这先生是有真本事的。怎么说呢,挖到泥土深处,那土地都是湿漉漉的,带着水呢。
大家伙一看,好家伙,这回是找到源头了。本来还对这先生怀疑的,这回不怀疑了,这先生没胡扯。
没胡扯是没胡扯,只是那地方,实在是太臭了。几个抵抗力不强的后生,直接给臭吐了。挖到后来,没吐的后生一个没有。不光是后生,远远站着看热闹的富户知县,加上师爷先生,一个个也都臭的不行,退避三舍。
但挖了没一会儿,就有了动静,一个后生惊叫,说挖着了。一边说,一边亮出他那柄鲜血淋漓的铁锨。大家伙实在是受不了了,一听说挖到了,一个个齐心协力,很快把旱魃挖出来了。
谢老四说,挖出来的,就是那个小孩。隔了三年,这小孩还跟活着的时候一样,要不然怎么能挖一铁锨血呢?
夏鼎问道:你见到了?
谢老四说,我没见到,但是我爸爸见到了。
谢老四的爸爸,就是那十几个后生中的一个。按照谢老四爸爸的说法,这孩子挖出来唇红齿白,那叫一个好看,跟他娘似的。谢老四问他爸爸,你怎么知道孩子他娘好看。谢老四爸爸生气了,说老子见过。
不过,这孩子好看归好看,他是个旱魃呀。先生急匆匆的跑过来,又是画符又是弹线,还拿了一件大黄色的僧衣把那孩子包了。这才让后生们把孩子装殓起来,要带到街上去烧。谢老四爸爸问,怎么不在这里烧呢?先生白了他一眼:点不着火。
当天先生就走了,走的那天晚上,狂风大作,镇子下了一场大雨,那雨差点把镇子淹了。那雨下的,除了这个镇子,周围镇子没下一滴,奇怪极了。
夏鼎一见没了谢老四,有些不开心,心说这哥们儿也太不靠谱了。正想着呢,只见远处一行人正向自己这边走来。夏鼎眼神不太好,不知道那些人是干嘛的。夏鼎正奇怪,谢老四从路边的沟底爬上来,一把把夏鼎拽了下去。夏鼎站立不稳,咕噜咕噜滚了下去。
谢老四连忙示意夏鼎声音小点,指着路上来人说道:哟,大爷哟,那边来土匪了。我倒好说,他们不认识您,到时候给您要出点什么事儿,我怎么跟李教授交待。夏鼎虽然傻,但也分得出轻重,知道土匪不能惹,听了谢老四的话老老实实闭了嘴。可让夏鼎没想到的是,土匪显然已经看到他们了,正端着枪咋咋呼呼朝他们跑来。
夏鼎一边跑还一边回头看,只见土匪指指戳戳正要往他这边追来,一边追还一边咋呼。谢老四早就从沟底迎了上去……
夏鼎身上穿着棉袍,一身湿漉漉的进了树林。刚进树林就听身后一声枪响,夏鼎吓了一跳,还以为谢老四出了什么事儿。回头看去,见谢老四站在当地,没什么事儿,那枪是土匪冲自己开的。夏鼎这才真害怕,撒开脚丫子往树林深处跑去。
夏鼎一路狂奔,也不知道跑了多远,只觉得自己肺管子快要炸开了,两只脚那个沉哟,感觉都快陷入泥里去了。夏鼎又跑了不知道多久,实在跑不动了,心里直骂娘,一屁股坐在地上,心说让土匪来一枪崩死拉倒,不活了。
夏鼎站起来,举目四望,只见四周都是林子,脚下也没路,也不知道往哪走。本来夏鼎想喊几声,可又怕招来土匪,心里惶恐,心想先找个人家落落脚取取暖,再打听回去的路。
可是夏鼎越走越害怕,这林子似乎无穷无尽一般,越走这树木之间越是密集,树木也越是高大。而且这路也越来越不平整,翻过了一个坡,夏鼎一看坏了,前面是绵绵的大山。这一路走是到哪里了,夏鼎不知道。
夏鼎虽然傻,但也知道不能往山上去,往回走也不行,那就顺着山坡走。夏鼎主意不错,但是这山坡一会儿高一会儿低,一会儿又是断崖,一会儿又是绝壁。走着走着,夏鼎迷路了。而且随着天色暗淡,四周景色也越来越不清晰,东西南北也找不清了。
想到这里,夏鼎开始思念老娘去年给自己说的刘家小姐。那刘小姐虽然没上过学,但样貌俊美,在家里也上过私塾,针织女红琴棋书画倒也精通。夏鼎没看上人家的原因很简单,思想落后。在学校里夏鼎倒是有过喜欢的人,可那女孩好强,信了社会主义,思想倒是先进。可那姑娘到处跟人开会演讲,忙得很,没工夫跟夏鼎谈恋爱。
想到这里,夏鼎默默发誓,要是今晚上山神爷能让自己出去,第一件事就是回去娶了那刘家小姐。什么出国留学,什么中华崛起,全都放到一边去。
夏鼎正胡思乱想呢,忽然远远的看见一盏小灯在风中摇晃,夏鼎一见,大喜过望。这有灯,说明就有人了。夏鼎这时候也忘了冷饿也忘了劳累,三步并作两步往那灯光处奔去。这一路小跑,跌跌撞撞,也不知道摔倒了多少次,眼看着要到那灯光跟前了,可就是追不着。夏鼎累的气喘吁吁,明白过来了,这是遇见鬼打墙了。
有人问了,不是说这夏鼎跟你祖爷爷学本事吗,都学哪去了?这里交待一下,夏鼎跟我祖爷爷学的本事,并不是没学阴阳八卦风水秘术,学了。但是这些知识博大精深,夏鼎学的东西和我太爷爷不一样,夏鼎主要攻的是风水,不是术法。
举个例子,随便找个地方,让夏鼎看看这地方哪儿好,哪儿不好,夏鼎能给你说的头头是道。有个人中邪了,你让夏鼎去解决,夏鼎全麻爪。
不过这鬼打墙不是大事,夏鼎耳濡目染的也知道一点。既然知道是鬼打墙,夏鼎也不怕了。站在当地,夏鼎深吸一口气,大喝一声咬破了舌尖。舌尖这一疼,夏鼎差点没咬下去。但我祖爷爷教学的时候随口跟他说过,术法这种东西,只凭一口气,这口气泄了,术法效果要打半折。想到这里,夏鼎一狠心,嘴里一股血腥味弥漫。趁着这时候,夏鼎舌尖血一口喷出,大喝一声:破!
还别说,挺有效果,随着夏鼎这一口舌尖血喷出去,那远远的一点灯火不见了,只见一盏红灯笼挑在自己眼前,随着山风晃来晃去。不仅如此,一个尖细的声音说了一句话:哟,破了。
夏鼎一看,说话的是个小个子,身上穿着一件滚毛的短褂,一条绑脚的裤子,身上还背着一个褡裢包袱。那挑着灯笼的是个瘦长条,刀把脸,穿着一件青袍大褂,嘴上留着两撇胡子。
刀把脸怯生生的看了夏鼎一眼,脸也不转,问小个子:哎呀,人家正看着咱们呢,这可咋办。
小个子咳嗽了一声说:要不,先跟他打个招呼?
刀把脸吸了一口气说道:行,你跟他说。
小个子清了清嗓门,冲夏鼎拱了拱手:兄台请了。
夏鼎知道这小个子是跟他说话,不过这时候夏鼎累的头晕眼花,心里憋火,本来想发脾气,可是一张嘴,声音嘶哑:二位先生,有吃的没有?
小个子连忙点头:有有有。说着话,把身上的褡裢包袱拿了下来,从里面拿出来许多东西,两只鸡腿,一块熏肉,三个鸡蛋,一把炸糕,两捧枣,几把花生,几个鸭梨。
夏鼎一见吃的,两眼冒光。大早上起,夏鼎可就喝了一碗小米稀饭,一直撑到现在。夏鼎也不客气,左手一个鸡腿,右手一个鸭梨,狼吞虎咽。那小个子和刀把脸看着夏鼎吃相,也许是心虚,也许是别的原因,一声不吭。夏鼎一边吃还一边评论:这鸡腿有点咸,嗯,这肉淡了点,梨不错,就是个儿小了点。夏鼎一边废话一边吃,没一会儿工夫,小个子拿出来东西被夏鼎吃了个七七八八。
夏鼎想了想,得说点什么呀。就说道:刚才鬼打墙是怎么回事?
我爷爷说,现在看夏鼎和我太爷爷聊天,觉得还不错。但是当时夏鼎和那两个人聊天的方法真的很难理解,我爷爷当时问夏鼎,说师大爷你平常也是这么跟人说话的吗?夏鼎说那时候年轻。
确实,谁都有年轻的时候,但是夏鼎的这种年轻后来我只在学校的几个学霸身上见过,说话的时候简直毫无顾忌,想说什么说什么。我明白,那是人家学习好,谁都不用屌。
当时的夏鼎吃饱喝足,上来就问鬼打墙是怎么回事,要是放在现在这是多么尴尬的一个话题。但我也不欺瞒大家,当时的荒山野岭,那两个家伙究竟是不是人还两说。既然这两个家伙不是人,所以夏鼎怎么聊天就显得不是那么重要。
刀把脸听了夏鼎的话,明显有些慌张,紧张的拉住了小个子的手。小个子也有些紧张,但气度还算可以,甩开刀把脸的手后对夏鼎说:我们在山中无事,看你是个生人,逗你玩一会儿。
夏鼎跟在两个人身后,这才发现,这两个家伙个子都不高。小个子就到自己腿根,刀把脸比小个子高了一点,但也只到自己腰这儿。夏鼎奇怪,怎么这两个人个子这么小,但夏鼎从小也知道,不能问人家的短处。
夏鼎就和俩人闲聊,问起来这是什么地方。小个子告诉夏鼎,这里叫九龙山。
夏鼎是学风水的,知道九龙山这个地方。我祖爷爷给夏鼎说过这个山的风水,叫八龙拱顶。夏鼎问我祖爷爷,不是叫九龙山吗?怎么还八龙拱顶呢?我祖爷爷说,要是真有九条龙,那这山就厉害了,能出皇帝。但这山啊,确实只有八条龙,这也不错了。要是找准了穴眼葬下,家里能出将军。
这山能不能出将军夏鼎不知道,反正这时候他累的够呛,就像找个地方睡上一觉。
一路上夏鼎不想说话,那两个家伙也不说话。一路上除了山风呼啸,还有山里兽啸鸟叫,就是三个人脚下的脚步声。
夏鼎随着两个小人在这山里转悠了一大圈儿,转的夏鼎都怀疑人生的时候,一座灯火通明的大宅在不远处显现。小个子指着大宅说道,咱们到了。刀把脸提着灯笼回头看了看夏鼎,小声问小个子:要是爸爸知道他是个人怎么办?
小个子小声说:我也不知道。
小个子说:咱们不是有钱嘛。
刀把脸又看了看夏鼎,转过头去,再也不说话了。
那大宅看着挺近,但因为在半山腰上,那山路崎岖,三个人又走了约莫半个小时,这才到了大宅门口。
到了大宅,只见大宅之内张灯结彩,一片喧哗嬉闹。小个子看了看夏鼎说:等一会儿你进去了少说话,特别是不要跟十三姑说话。夏鼎一脑袋雾水,但此时夏鼎累的难受,也不做计较,那小个子说什么是什么。
小个子带着夏鼎进了客厅,说是客厅,其实甚为巨大,看那情形,跟个大殿似的。大殿当中放了个大香炉,烟雾缭绕。香炉的后边是个画像,那画像里的人尖嘴猴腮,唇上跟那个刀把脸似的长了两撇胡子,就是眼睛奇大,看着还挺可爱。
大家分宾主坐下,小个子爸爸介绍自己这一家子:我们都姓黄,不知道先生贵姓。
夏鼎报了姓名。
小个子爸爸很高兴:我们家有几十年没来过人了,我们也不瞒你,我们这一家都不是人。
话说到这里,这里得交待一下,夏鼎其实早就知道这小个子和刀把脸不是人了,但究竟是什么,没猜出来。那时候,夏鼎快累死过去了,读了几年书,什么时候走过这么多路,还受了这么多惊吓。现在的夏鼎就想休息休息,可是荒山野岭黑咕隆咚,去哪里休息。那会儿想的就是能有个地方睡觉就行了,究竟是在鬼家里睡还是狐狸精家里睡,根本无所谓。
夏鼎实话实说:这个我猜出来了。
小个子爸爸说:你不害怕吗?
夏鼎今天经历了这么多,一时之间早就把生死置之度外了,哪有什么害怕不害怕的,索性放开聊。夏鼎说:一开始还怕,后来看你家孩子也挺怕我的,我就不怕了。
小个子爸爸哈哈一笑:让先生见笑了。
一群人说到这里小个子爸爸招呼夏鼎喝酒吃菜,边吃边聊。夏鼎也不客气,端起酒杯喝酒,拿起筷子吃菜。吃喝之间,又说听夏鼎的口音是京城人士。夏鼎也不隐瞒,告诉黄家人,自己刚从清华毕业。
本来夏鼎没指望这帮人能知道清华的,谁知道一个身穿五彩对襟绸缎褙子的女孩儿说:哟,看不出来先生还是状元之才。其余人不知道女孩儿说话的意思,女孩儿给大家介绍了一下清华。大家一听女孩这么介绍,都说夏鼎是状元之才。夏鼎连说哪里哪里。
小个子二叔敬了夏鼎一杯酒说道:你不要谦虚,我们家也是出过状元的。
夏鼎奇怪,连问是谁。
小个子二叔不无得意摇头晃脑的说道:刘春霖是也。
要说刘春霖,夏鼎不光知道,还见过。这刘先生是清朝的最后一个状元,为人谦和,字写的那是全北京城没有不知道的。而且这刘先生面皮薄,凡是有求字的,少有不允的。
所以,夏鼎对刘先生也是极为敬仰的。现在听说刘先生是黄家,不仅心中很是诧异。
那小个子二叔以为夏鼎不信,就说:现在恰逢乱世,早五十年前,朝廷里就有我们的人在里面做官了,首先就是那李莲英。朝里没人,我们的日子也不好过。那刘春霖是后来去的,要不然,你以为凭一个人能力,那字儿能写的那么好看?刘春霖练了整整一甲子,才有那样的水平。
夏鼎听了那二叔的话,嘴上只是啧啧称奇。
一群人又聊了许多,不知道怎么的,又问起来夏鼎的职业。
夏鼎说,现在正在学考古,工作的地方,就是在不远处。
小个子爸爸咦了一声问道:难道是南阳县那边?
夏鼎点了点头,说你知道?
小个子爸爸嗯了一声:你们趁早别挖了,那个地界儿不太平。
夏鼎忿忿不平,不太平还用你说,我都遇见无头鬼了。
小个子二叔吱嘎喝了一盅酒,翘着兰花指说:无头鬼我知道,住的离这里不远。我认识。
夏鼎莫名其妙:无头鬼你认识?
小个子二叔信誓旦旦:我认识,一会儿来,我们邀请他了。
夏鼎被小个子二叔的话吓了一跳,心说这小家伙还真敢胡扯,一会儿说刘春霖和他们一样都是黄皮子,还说李莲英也是,现在又说还认识无头鬼。夏鼎心想,现在这个年代妖怪吹牛逼都不收费了吗?
小个子二叔似乎看出来夏鼎的疑惑,咋咋呼呼的说,你不要以为我瞎说,那刘春霖的哥哥刘春堂是我妻弟,现在我们家还有往来。小个子二叔说:前两年我还去京城看过他,他请我听《扑灯蛾》。润琴是个好人,可是这世道啊,好人没好报。夏鼎知道,这润琴是刘春霖的号,这号,可不是一般人能知道的。
小个子二叔还说:京城的烧饼第一家,要数永星坊,润琴爱吃,还给提过字。那可是状元的字。对,这里忘了说了,刘春霖是大清最后一个状元,也是全中国最后一个状元。
小个子扯扯我:你别听他瞎说,当初去他去京城找三大爷,影儿没见着就回来了,哪来的永星坊烧饼和《扑灯蛾》。
夏鼎问小个子:那刘春霖真是你们一族的?
小个子点点头:那还有假?
夏鼎脑子转了几个弯儿:那无头鬼也是真的?
小个子吃了一块八宝鸭胗:也是真的。
夏鼎跟着又喝了几杯酒,吃了一个肚儿圆,身上暖融融的,乏劲儿一个劲儿的往上顶,夏鼎架不住劲儿,直打哈欠。小个子说,我带你去休息。夏鼎起了席,正要随小个子离开,外面又起了一阵喧哗,嗷嗷叫成一片。隐隐约约的,听到一个声音大喊:我脑袋我脑袋。小个子对夏鼎说:你不是想看无头鬼吗,我带你去看看。夏鼎想说我见过无头鬼了,可见小个子那股热情劲儿,觉得盛情难却。
两个人出了客厅,只见院子中一片嬉闹,一群熊孩子在人群中抛着什么东西,隐隐约约的,那呼喊声就是从那个被抛的东西上传来。夏鼎看的奇怪,问小个子:他们扔的什么?小个子面无表情的说:人头。
啊?夏鼎不相信。
小个子指着一个小孩儿:把脑袋拿过来,咱们家客人要见识见识。
那小孩儿得了小个子号令,追进院中,左右跑了好几回才把那抛着的脑袋要到手,在手里捧着,端到了夏鼎眼前。夏鼎鼓起勇气去看,只见果真是个人头。只是那人头是个活的,呼呼喘气,已经在哪儿翻白眼了,看人头那样儿,再抛一会儿就该死了。
就在夏鼎诧异的时候,一个身体摇摇晃晃摸索了过来,夏鼎抬头一看,好家伙,这不是昨晚上在自己屋外溜达的无头鬼嘛。小个子指使小孩说:把人头还给他吧。那小孩儿笑嘻嘻的,把人头交到那个无头尸手里。那无头尸接过来人头,往脖子上一放,活动了几下。
那无头尸有了脑袋哈哈一笑:终于把脑袋找回来了。
夏鼎看着那无头鬼隐隐有些奇怪,但哪里奇怪又说不出来。那无头鬼看夏鼎的神色,嘻嘻一笑,拉过夏鼎的手说:我给你变个戏法。说着话,那无头鬼身子一转,夏鼎眼前一花,那无头鬼忽地一下,变成了一个身穿袄裙的大姑娘。那大姑娘笑嘻嘻的,长得还挺好看。夏鼎看的目瞪口呆,一时愣在了那里。
大姑娘看到夏鼎的表情,仿佛很有成就感,嘻嘻一笑,转身走了。夏鼎却一时间没有转过劲儿来,不知道那无头鬼是怎么变成大姑娘的。
小个子又拉了拉夏鼎:别看了,人走了。
夏鼎不明就里,问小个子怎么回事。
小个子说,没有什么无头鬼,我二叔骗你的,你看见的无头鬼都是我们家人变得。夏鼎莫名其妙:你们家人变无头鬼干嘛?小个子说:是为了吓走你们。
夏鼎不明就里:我们好好的考古,你们吓唬我们干嘛?
夏鼎说:哎,那你把这个事儿告诉我,就不怕我跟别人说?
小个子摇摇头跟夏鼎解释:你们挖的太深,那里有可怕的东西,我们对付不了,现在,我们就要搬家了。
夏鼎还要问,那小个子死活也不说了。而且这时候夏鼎确实可困乏的不行,也没精神问问题了。小个子把夏鼎领到里面跨院,推开一扇门让夏鼎进去。
进了房间,夏鼎觉得这房间真是不错,比自己在家的房子还要好上许多倍。房里安放着黄花梨的屏风,还有应客的八仙桌和太师椅。里屋安放着黑檀木的架子床,床下有脚踏,床上被褥华丽的很。安顿好夏鼎,小个子让夏鼎好好休息,就出了房门。夏鼎衣服都不想脱,钻到被子里,脑袋挨到枕头,眼睛一闭,困意如一道沉重的大门袭来,一觉睡了过去。
夏鼎这一觉睡的很是香甜,连梦都没做一个,醒来的时候已经天光大亮,明亮的阳光照耀在自己身上,暖融融的。夏鼎翻了一个身爬了起来,可等自己看清楚眼前的一切的时候,夏鼎傻了眼。自己所在的地方一片破败,哪有什么电灯檀香。
房子上头屋顶都塌了一半,山风吹拂,那树枝噼里啪啦一阵乱响。几只鸟儿落在破败的山墙上,一阵叽叽喳喳乱叫。屋子里不要说家具了,就连自己身下躺的,仅仅是一块破门板。身上盖的就是一团烂棉絮,几只小耗子叽叽的叫着,从棉絮里往外爬。
夏鼎吓了一跳,一骨碌从门板上爬起来,抽了自己好几巴掌。确定了自己是清醒的,夏鼎又掐了自己的大腿几下,确实没错,这不是梦,这是现实。可是,如果这是现实的话,那昨天晚上经历的是什么?梦?夏鼎想起了那个小个子,还有刀把脸,还有小个子二叔跟他说的刘春霖的事儿,对了,还有那个无头尸变戏法。
夏鼎一脑袋懵逼。
夏鼎跟我太爷爷描述他当时的感觉,说是就跟宿醉一样:昨晚上喝了一顿大酒,早上起来晕晕乎乎的,都不知道头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是不是真的。
这时候夏鼎就是这种感觉,昨晚上发生的一切都像做梦。夏鼎从门板上站起来,地上尘土两指厚,除了他的脚印,没别人的。连梅花的那种都没有。夏鼎想起来昨天晚上的那场宴会,连忙跑了出去。出门的过程中还把门给推倒了。
来到院子里,除了满地的落叶,就是墙角的一簇新冒出来的草芽。一个衣衫褴褛的道士正在院子里扫地,看到夏鼎出来吓了一跳,继而问道: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夏鼎看到有个人,很高兴,连忙说:我昨天晚上来的……这是什么地方?
那个道士说:这里是九龙山道观。
夏鼎问:这里就你一个人吗?
道士说:两个,我,还有我师父。
道士的师父是个年逾九十老人,身体还不错,坐在前面院子里剥花生。老道士听了夏鼎描述的事情,摇摇头,表示什么都不知道,而且兵荒马乱的,这道观最近十多年了都没人来。
夏鼎回到小屯工地是两天之后的事情,还是小白雇了车把夏鼎拉回来的。夏鼎把那天的事情跟小白说了。小白压根就不相信:从小屯到九龙山六七十里地,你说你一个人半天跑过去的?听小白说距离这么远,夏鼎也有点不相信自己能跑那么远。
回到工地,夏鼎把这两天的经历给李先生说了。李先生听了半晌没说话,最后深吸一口气:干咱们这个,遇到一些事情是难免的,以后有机会我再跟你慢慢说。但你记住,无论遇到什么事儿,你都不要怕,因为咱们是搞学问的。搞学问是不信鬼神的。
夏鼎听了李先生的话大受振奋,转天就投入到工作当中去了,逐渐把那天的事情忘到了脑后。
考古这种事儿,是个细活,快不了。在发掘一块地方之前,先要做相当庞大而详细的工作,光是收集资料可能就要几年甚至十几年。然后是考古调查。清楚了地形地貌,才能确定发掘方案。好在殷墟这一块的发掘已经进行了多次,所以地形地貌不用考察。而且发掘已经进行了多次。夏鼎很幸运,在发掘殷墟宗庙的过程中积累了大量的知识,而且随着盗墓贼的猖獗,这次还发现了殷商王陵的遗址。
不过李先生治学严谨,在发掘王陵之前,告诫夏鼎,要先在宗庙这里学些本事。本事学好了,再跟着发掘王陵不迟。
夏鼎听了李先生的话,老老实实的干工作。一干就是两个多月,时间从春季蔓延到了夏季。天气暖和起来,大家的工作也容易了许多。殷墟宗庙的发掘,一直进行的很顺利,夏鼎也积累了不少经验。中间也出现过一些问题,工棚里面蹲着的那个家伙就不用说了。
第一个就是哭嚎。
我相信很多人都看过恐怖电影里面女人凄凄惨惨的哭声,但在这次发掘中听到的可不是女人的哭声,而是男人的,还是群哭。这次的事情并不仅仅是夏鼎一个人听到了,刘跃和谢老四都听到了,两个人一起挤到夏鼎的床上,裹着被子发抖,很没出息。
综合这次哭声的来由,夏鼎在宗庙四周,发掘出来整整齐齐三百多具尸骨。这些尸骨被码的整整齐齐,均匀排列在宗庙四周。李先生看到这些尸骨后说道:这就是殷商的文化,人殉。李先生看过这些尸骨之后,招呼夏鼎,走,我带你看点东西。
李先生带夏鼎看的是王陵的发掘现场。那时候殷商王陵已经开挖了第一个大墓,那墓门的前面,站着几十个尸骨,站的整整齐齐,手里还拿着武器。李先生说:这些人死后还以为这些战士会继续帮他们守墓。
第二件诡异的事情就是鬼影。
也是发掘宗庙的时候,夏鼎半夜起来小解,经常能看到那些鬼影。在旷野之中,这些鬼影徘徊不定,不知道往哪里走。夏鼎说给王祥听的时候,王祥极为气愤,说夏鼎是打击报复。夏鼎知道王祥不信,夜里拉着王祥出来看,王祥看着一郊野的鬼影,连连咽唾沫。
后来在那片郊野之下,又发掘出来一座王陵,这是后来的事情了。
这两件事情不是最吓人的,最吓人的是第三件事。
这件事情并不是发掘宗庙时候发生的,而是在发掘王陵的时候。那时候夏鼎已经从发掘宗庙的工作中抽开身,到了王陵这里。
在考古里面,发掘墓葬和居住的方法虽然大同小异,但并不尽相同。那时候第一座王陵的发掘工作,其实刚刚开始进行,李先生让夏鼎过来,主要就是想要夏鼎系统学习一下墓葬的发掘。
王陵的发掘并不顺利,在去年开始勘察地形的时候还死了两个人。那时候梁先生也在工地。
那是开工的第十天,石璋如坐在坑边做绘图记录,土层忽然坍塌,石璋如不小心掉到了坑里,被埋住了腿。正在坑里挖土的五个工人逃出来三个,被埋了两个。等这两个人被挖出来的时候,已经不行了。后来才知道,坍塌的原因是因为有盗洞。挖坑的时候,把盗洞挖塌了。
这件事情闹得很大,死者的家属不愿因把尸体领回去。当时一个死者的哥哥还带了人拿了枪前来威胁,发掘工作只得进入暂时停滞的状态。最后没办法,两个死者一人赔了两百大洋才了事。
发掘工作从新开展,事情又来了。附近小营村的村民来打听,问说,你们有中央白天发掘团,是不是还有个中央夜晚发掘团啊?梁先生不明就里。两个村民说,县里的官员带着武官庄的村民来小营村发掘,还让小营村村民给准备热水。
随着发掘工作的进行,一座座大墓出现在夏鼎眼前。但让大家难过的是,很多大墓在发掘之前,已经被盗挖一空。不过纵然是这样,随着几座宏伟的大墓出现在大家眼前,还是出土了众多的玉器铜器,让人非常振奋。
不过,随着大墓的挖掘,诡异事件开始频繁出现。像之前的那两件事情,在西北冈简直就是家常便饭。不过因为工地上人多,也没人害怕。李先生说,也是因为咱们给的工资高,要是不高,早有人跑了。
不过,发掘工作进行到一半,还是有人跑了。跑得原因很简单,因为死人了。
当时死的第一个人,是小营村的一个村民。小营村的村民都姓李,死的这个人叫李来银,二十多岁的大小伙子,一笑就是一口白牙。照当地的村民说,李来银是夜里小便的时候死的,裤子都没提上,趴到在地上,鸡儿都日土里去了。李来银死的时候夏鼎也在场,小伙子确实是趴在地上,眼睛瞪得大大的,一只手还扶着鸡儿呢。
那会儿人多,都有警察和军队驻场。警察队长是个胖子,姓罗,大清早还没起床就被梁先生揪过来了。罗胖子歪戴个帽子,身后跟着几个人,咋咋呼呼封锁了现场。查了一天,自然是没有结果,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身上也没伤。而且这李来银人缘很好,干活也积极卖力,也没什么不良嗜好。
梁先生还没着急,石璋如着了急,上回死两个人的事情石璋如还没忘呢,如今又死了一个。石璋如激动的红了脸,指着罗胖子骂:你要是查不出来就死在这墓地里面吧。罗胖子心里是着急,可这查案不是着急的事儿。可这李来银的死因没查明白,当天夜里又死了一个。这回死的这个是武官庄的,叫韩三磊。这韩三磊就死在工棚里,睡着觉就死了。韩三磊的死因和李来银一样,就是没有任何死因,身上没伤,平常没病。
老乡一听不干了:梁先生,咱们干的可是挖墓掘坟的事儿,干这事儿可是遭报应的。另外,我们可都听说了,那两人是被这大墓里的鬼害死的。但这老乡也没说是怎么害的。
梁先生身在局中,也不知道怎么跟那老乡解释。这时候正巧夏鼎也在,见梁先生一脑门子汗,也说不出个什么子丑寅卯来,连忙接过话头:老乡,咱们干了这么多天活,要是有鬼害人,早就害了,还等这时候嘛。这二人猝然之间死去,这在医学上也说得通,很多病隐藏在体内,平常看不出来,非得到了关键时刻才会发病。虽然这时候罗警官没有查出来二人死因,但我相信他很快会给大家一个交待的。
罗胖子连忙表态:事情快有眉目了,大家不要着急……如此这般云云,又说了许多。
其实,老乡们只是听说死人了害怕,这时候只想有个解释,有人能说明白怎么回事,这老乡也就不闹了。毕竟兵荒马乱的,在这儿干活,一个月四块钱,在别处哪有这么高的工钱。
老乡们走后,梁先生愁眉不展。召集大家来寻求解决办法,可这一帮人都是搞学术的,哪有人断过案。唯一能断案的罗胖子还没个头绪。夏鼎看大家愁眉不展,试探性问道:要不,我来试试?
夏鼎跟我祖爷爷学本事的事儿,梁先生也略有所知,但究竟学的什么东西,梁先生可不知道。但梁先生对我祖爷爷那是信心满满,现在听了夏鼎这么说,顿时一排大腿:哎呀,我怎么没想起来你呀,作珉你也真是的,怎么不早说。作珉是夏鼎的字。
夏鼎得了梁先生的允诺,随着罗胖子来查看尸体。进了工棚,并没有什么不妥,尸体平躺在板上,安安静静的。两具尸体新死不久,所以表面上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夏鼎仔仔细细里里外外查看了一翻,并没有查看出什么结果。虽然随着夏天的到来,天气慢慢变热,那韩三磊没什么变化,李来银身上却有了一些臭味。
所以夏鼎在查验尸体的时候,还是挺够劲儿的。
夏鼎和我祖爷爷零碎学过一些这方面的知识,我祖爷爷告诉夏鼎,这人死必有因。有因呢,必有迹。有些时候,虽然表面上看不出来,那说明还没查到正地方。夏鼎很认可我祖爷爷这套理论,所以夏鼎查验的很是仔细。
这一仔细,就仔细了一个多小时,那罗胖子不断的在工棚里擦汗,手帕都快擦破了。一边擦汗一边问,哎哎哎,夏先生,找到了吗?擦一会儿汗,问一会儿。一个点,问了几十遍。夏鼎耐心都快被问没了。
既然表面看不出来问题,那问题就在里面。夏鼎招呼罗胖子:给我找把锋利的刀来。罗胖子哎哎连声,随手把身上的佩刀抽了出来。夏鼎拿过佩刀,迎面带过来一丝凉气,夏鼎赞了一句:好刀。罗胖子又是哎哎两声:祖传的,哈哈,祖传的。
夏鼎拿过刀,也不犹豫,一刀插进了李来银的身体里。从李来银胸口开始,一直往下,一刀顺顺溜溜的划到了李来银的肚脐眼的下边。然后顺着李来银的胸口往斜上方又划了两刀。这刀法,是我祖爷爷从洋人手里学来的,专门解剖尸体用的,传给了夏鼎。我太爷爷也会,传给了我小叔。
夏鼎给李来银开肠破肚,又把李来银的器脏掏了出来,一件件放在地上摆好。这一套程序,行云流水,把个罗胖子看到直干呕。谢老四和小白却直接跑出去吐去了。
器脏摆好,夏鼎又一个个切了口子,终于发现了端倪——李来银的肺里,跟一块黑炭似的。夏鼎用树枝挑起来放在鼻下闻了闻,那叫一个腥臭。
夏鼎如法炮制,给韩三磊也来了一个大开膛,但是没拿器脏,只把两个肺片子切开了。韩三磊的肺和李来银的肺一样,跟块黑炭一样。
夏鼎说到这里,对梁先生说:先生,如果我没判断错,现在最麻烦的,就是必须得知道除了李来银和韩三磊,还有谁在帮忙迁坟的时候拿人家东西了。要不然,下面还有可能继续死人。
梁先生听了夏鼎对事情的分析,沉思了一下说道:这个好办,让李老侃查一下就可以了。只是,作珉,你能告诉我,这两个人具体死因是什么吗?
夏鼎说:我解剖的时候,从这两人肺里发现了大量的尸油,要是没判断错,这俩人是吸进去尸油,吸死的。
夏鼎说的这个吸尸油而死,后来我和小叔还遇见过,那情形很是诡异。据我小叔说,像这种往肺里吸尸油的事儿,一百年也遇不到几回,最起码首先得有个腐而不烂的尸体。可是这种尸体生长环境很苛刻,不是一般的尸体还真达不到那种境界。
当时夏鼎说的这个事儿就是那种环境达到条件了。不过梁先生听了夏鼎的话半信半疑,这种事儿他也就在《阅微草堂笔记》里读过,放到现实,他还是有点儿不太相信。殷墟上诡异的事儿他也见过,但要说害人的,还真没出现过。不过现在这事儿出了,无论什么原因,得及早解决,不能等。万一夏鼎说的是真事儿,那可就麻烦了。想到这儿,梁先生安排找那帮迁坟的人去了。
夏鼎根本不知道这个事儿怎么办,他在这方面就是个半吊子,找问题行,你让我解决问题,我可没那个本事。可那时候在营地也没个能解决事儿的人儿,夏鼎想,要是师父在就好了。不过梁先生对这个事儿的看法是半信半疑,所以也并不是那么上心,他现在要的就是用什么方法把死人这事儿圆过去,毕竟这墓葬发掘不能停。
不大一会儿,门外管事的李老侃来了,说那天帮忙迁坟的都找到了。梁先生说,既然人来了,就都进来吧。梁先生发了话,稀里哗啦进来七八个人,谢老四也在里头。
李老侃说,除了李三壮,人都到齐了。
梁先生问,少一个人还能叫到齐吗?那李三壮干啥去了。
李老侃说,李三壮想媳妇了,回家看媳妇去了。
进来的七八个人纷纷说,李三壮刚结婚,没日够。除了梁先生和夏鼎,一屋子人听了这话哈哈大笑起来。那哈哈笑的几个人,看到梁先生和夏鼎本着脸,一个个也都不笑了,不尴不尬的。
梁先生本着脸说:笑啊。怎么不笑了?我实话跟你们说,我让李老侃把你们叫来是为了救你们的命。梁先生说到这儿,指着外面继续说到,李来银和韩三磊死了,怎么死的,我不说你们也清楚。有人告诉我,这两个人在迁坟的时候,拿了不该拿的东西。迁坟的就你们几个是吧,究竟了拿什么东西,谁拿的,我希望你们能坦白。毕竟,这事关人命。梁先生说到这儿,住了嘴,拿眼看着这些人。
夏鼎明白梁先生的意思,他是想等这几个人自己说出来。可梁先生高估了这些人。等了一会儿,这七八个人大眼瞪小眼,谁都没有说话。梁先生看了一会儿,问道:你们什么意思?到底说不说?这几个人听了梁先生的话,再次相互看了几眼,一个矮墩墩的小黑个子说道:先生,俺们是帮人迁坟了,可是俺们什么都没拿,说啥呀?
梁先生一看,说话的这黑小子他认识,叫李宝强,在少林寺学过功夫。在梁先生印象里,这黑小子是个敦厚实在的家伙,既然这小子说没拿,那就十有八九没拿。梁先生就问:那既然你们没拿,那李来银和韩三磊拿什么你们知道吗?那七八个人齐齐摇了摇头,李宝强说:就算他们拿了也不能给俺们看见啊。
梁先生觉得这黑小子说的有道理。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没有任何进展。没有办法。只能把这几个人放走了。几个人走后,梁先生很为难:这一下一步怎么办?夏鼎想了想说:如果他们说的是真话,那还好。如果是假话,那有可能还会死人。就看今天晚上会不会死人了吧。
梁先生有点儿为难:要是再死人怎么办,工人们害怕,咱们这发掘还能进行下去吗?
夏鼎摇摇头,所有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小白说:顺其自然吧。大家不欢而散,各自回到工作岗位,该干什么干什么。
到了下午,李来银的媳妇和韩三磊媳妇来到工地闹。梁先生承诺二人家属,在事情结果出来之前,一定会给他们一个说法,该赔钱赔钱,该赔礼赔礼。李来银媳妇不拉倒,非要在今天把钱拿到。一开始梁先生还心平气和,说无论要赔多少钱首先得上报史语所,不上报谁也拿不到钱。李来银媳妇撒泼打滚,说,人都死了,你们还给糟践成这样。梁先生生了气,转身走了,任由李来银媳妇撒泼。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大家心情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影响,夏鼎也不例外。夏鼎难受的原因是觉得做学问就应该一门心思做学问,没想到还有这许多麻烦事儿。收班之后,夏鼎回到工棚,看着夕阳西下忽然无限惆怅起来。就在这时候,谢老四笑嘻嘻的推门进来。
上次从九龙山回来之后,谢老四专门跑来给夏鼎道歉,说当时没有拦住土匪。夏鼎说,要不是你,我可能早就被土匪抓去了,哪还能平平安安到现在,我感谢你还来不及呢,你怎么反倒给我道歉啊。从那时候开始,谢老四没事就来找夏鼎聊天喝酒。反正也是无聊,夏鼎也不嫌弃他,两个人有的没的经常瞎聊。谢老四给夏鼎聊当地的人文风俗,夏鼎给谢老四说天文地理人情世故,两个人也是相得益彰。
看到谢老四进来,夏鼎隐隐约约猜到了什么。果不出其然,谢老四来找夏鼎,是为了李来银和韩三磊的死来的。谢老四说:俺见过李来银拿的东西,是块玉,不大。照谢老四的话说,李来银拿的那块玉,是个圆形的玉片,比大洋大了一些,看着跟个狗头一样。
夏鼎问谢老四,你是怎么知道的?
谢老四嘿嘿笑:李来银亲自给俺说的,还把那个小玩意儿给俺看了。
那时候在营地,为了防止工人偷拿文物,指定了相当严格的规则,轻则开除重则判刑。而且在营地人来人往,出来进去都要盘查,一般谁偷拿了文物是没办法带出去的。所以轻易没人敢偷拿。夏鼎想,按说李来银知道规矩,另外一个来讲,他是怎么把文物带出去的?
夏鼎这个疑问跟谢老四一说,谢老四又嘿嘿笑,说谢老四就把那玉给他看过一次:李来银说了,那玉是从新坟里拿的,又不是从老坑中偷的,不是文物,不算犯罪。
夏鼎皱着眉头问谢老四:李来银都拿了,你就没拿一件儿?
谢老四连连摇头,俺没有,俺不是那种人。
相处了几个月,夏鼎知道谢老四的秉性,活到这个岁数,家里七八口人,你要说这谢老四脑瓜子里没想过发财,那纯属胡扯。不要说想过,这谢老四满脑子都是发财梦。有事没事的就跟夏鼎打听,这绿色的铜器值多少钱,这玉器值多少钱,这骨头片子值多少钱。还俺不是那种人,可拉倒吧。
谢老四问的这些问题,都被夏鼎轻描淡写的带过去了,从没有直说过。说真的,夏鼎不想说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也不知道价格。
谢老四问不出来价格,转过头开始询问这些东西的作用价值。问这个倒是没什么,夏鼎没少说。别看谢老四年岁不小还满嘴黄牙,脑瓜子倒是不笨,这些知识一来二去还真知道不少。
所以这谢老四说自己没拿,夏鼎自然是不信,但不信归不信,夏鼎不能问。这俩人关系不错,夏鼎只要开口问了,这俩人关系也就没了。倒不是说夏鼎在意不在意这个人,只是夏鼎觉得这么问不礼貌。
谢老四说没有那就没有,夏鼎哈哈一笑:我跟你开玩笑的。
谢老四眼珠子转了一圈,问夏鼎:你说这李来银和韩三磊都是吃尸油死的,这是真是假?
夏鼎也不隐瞒,据实以告:什么吃尸油,这是嘴对嘴吹进去的。
谢老四不明就里:嘴对嘴吹进去的,啥意思呀?
其实夏鼎跟谢老四说的这个事儿他也没见过,只是听我祖爷爷跟他说起过。那会儿我祖爷爷没事就端着一本书看,那书夏鼎记得名字,叫《玄黄妖鬼志》。这嘴对嘴吹尸油的事儿,就是我祖爷爷在看《玄黄妖鬼志》看到酣处,忍不住跟夏鼎说的。
具体的出处我祖爷爷没说,只说了这东西叫尸?。这尸?不是鬼,是尸体成妖。尸?成因复杂,几百年也出不了几个。这尸?喜食一种虫子,这种虫子出现的条件也极为苛刻。必须是大量阴气集结湿化,才能形成。
不过这阴气具体怎么湿化,我祖爷爷没说,夏鼎也不懂。所以,有这种虫子的地方才有尸?。这新坟的尸体成了尸?了,那说明这地下必定有虫子。其实这才是夏鼎的结论,只是他没敢跟梁先生说。真说出来,那才叫神经病。梁先生估计连这个尸?都不信,阴气凝结成虫?你给我凝结一个试试。
再说尸?,成型之后,腐而不烂。怎么叫腐而不烂呢?就是尸体内部腐化成泥,而外面阴气凝结不变。具体的样子,我祖爷爷也说了,色白眼蓝,身形肥胖。走起路来一蹦一跳,呱呱作响。按照我的理解,就是个喜欢蹦蹦跳跳的白胖子。不过为啥呱呱作响呢?我问过我小叔。我小叔说,那尸?体内不是油就是水的,走路晃荡,能不呱呱响嘛?
不过夏鼎没告诉谢老四尸?的样子,只说这尸?遇阳而动,喜欢吸人阳气。吸人阳气的过程中,就会把自己体内的阴气吹到人的体内。这尸?吹阴气的时候,因为他自身体内除了腐气就是尸油,所以吸了尸?阴气之人,肺腑之间漆黑一片,更是满带了尸油。那味道,啧啧。
谢老四听了夏鼎的描述,慌了神说:那被尸?吹了阴气,怎么救啊?
夏鼎摇摇头:我不知道,我只是听我师父说的,要怎么救,我也不会。
谢老四一听夏鼎这么说又试探着问:那这尸?总有降服的办法吧。
夏鼎再次摇摇头:降服不了,我没那个本事,我就是个搞学术的,又不是阴阳先生。
谢老四吸了一口气:哎呀,这可怎么办。
夏鼎看谢老四那样,半开玩笑的问道:你又没拿东西,你着什么急?
谢老四听夏鼎这么一说,擦了擦脑门的汗:俺不着急,俺是替他们担心,替他们。
夏鼎紧接着问:替谁?
夏鼎一看这天都聊到这份儿上了,你还想走,一把把谢老四拉住:你给我站住,都说到这儿了,你还不说实话。谢老四本来还不想说,说几个人都发了毒誓,谁要说出去生儿子没屁眼,他不想生儿子没屁眼。夏鼎瞧他那样打心里来气,骂道:瞧你那熊样,你都四个儿子了,你还能生吗?谢老四听夏鼎这么说,一想是哈,俺都多大了,这才一五一十把事情的原委说出来。
事情的起因很简单,几个人在起坟的时候发现棺材破了,从里面掉落出来几个小玩意,拿起来才发现都是玉器。谢老四说,那玉器明显不是这新坟主人的。那新坟的主人他们知道,是武官庄老辈儿,他可没那家底陪葬这些玩意儿。
夏鼎奇怪:你们是怎么把那些东西带出去的?
谢老四说:放在新坟棺材里带出去的,那棺材都快散架了。下葬的时候又取出来的,我的那块最大。
谢老四说的这事儿听在夏鼎耳中连他都不信,僵尸还能修炼呢,真是搞笑。夏鼎打断他:行了行了,你别瞎说。
谢老四说:俺可没有瞎说,那僵尸修炼好多人都看见过,就坐在墓碑顶上,仰头看着月亮。那月亮被那僵尸一吸,一道亮晶晶的白线就到了僵尸嘴里,奇妙的很。
夏鼎问谢老四:你看见过?
谢老四摆摆手:俺是没看见过,可是有人看见过。
夏鼎阻止了谢老四,不知道谢老四再说下去能说出啥来。说了这么多,夏鼎也知道怎么回事了,而且这时候是饭点,大家伙该吃饭了。夏鼎招呼谢老四去吃饭,谢老四扭扭捏捏跟个娘们儿似的。夏鼎说:还有事儿啊?
谢老四点点头:这几天,俺夜里睡觉,老师梦见一个大胖子来找俺,还跟俺嘴对嘴那个。大早上俺一起来就觉得嗓子眼发臭,喘气都是臭的,别人都说问俺到底是咋回事,是不是夜里偷偷摸摸出去吃屎了……谢老四越说越沮丧,那脸拉的老长,就差哭了。夏鼎一听明白了,心说估计是尸?来过了。
夏鼎本来还想安慰谢老四的,可一想这事儿安慰都没个头绪安慰,便编了一个瞎话说:你放心吧,梁先生早就让人去找我师父了。我师父一来你就有救了。谢老四听了夏鼎的话,这才高兴起来。两个人一起高高兴兴的吃了顿饭,谢老四还让人打了三两小酒,跟夏鼎一起喝。不过喝酒的时候,夏鼎明显觉得谢老四喘的气儿确实臭。
李三壮的死法,和李来银韩三磊一样,身上没有伤,死的时候很平静。
只是……报信的人支支吾吾。
只是什么,你快说呀!梁先生着急,差点骂娘。
只是李三壮是在和他媳妇办事儿的时候死的,把他媳妇吓过去了。报信人的消息让梁先生差点气死,这种事儿你说他干嘛。
石璋如听了夏鼎的话,就跟看个傻子似的看着他: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还尸?呢?我在这这么久了,我怎么没遇见过?
梁先生打断石璋如:好了,无论真假,反正是接连出了人命了,这事儿也没法解释。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说到这儿,面无表情的看着大伙问道:现在怎么办?
大家沉默了一会儿,石璋如和刘跃坚持继续发掘,他们认为,死人这种事儿只是巧合,哪里来得那么多鬼鬼神神的。当时的祁延霈先生和胡福林先生也在现场,他们主张先让工人放假回家,等把事情解决了再继续。夏鼎的意思和祁延霈胡福林一样,觉得这事儿怎么都得解决,要是不解决,下一步容易发生更大的问题。
石璋如拍着桌子说:能有什么问题?现在发掘工作正进行到紧要关头,如果这时候停滞,并不是仅仅几个工人的问题。你们想想,围绕在周围的土匪,还有那些盗墓贼,以及当地的腐败官员,多少人在盯着这个地方?一旦停滞,这块地方很可能就不属于咱们的了,不,是不属于史语所,不属于中国了。这里面千千万万的文物,说没就没了,你们难道就忍心看着我们中国的宝物眼睁睁外流吗?
石璋如的话让大家陷入了沉思,大家都明白,石璋如说的这些是现在面临最大的现实问题。可是如果死人事件解决不了,下面的工作就更难干。就在会议陷入两难的时候,梁先生忽然说:那个尸?什么的,我觉得也没那么吓人,再厉害能有咱们的枪炮厉害?
大家听梁先生这么一说,也都觉得是这个道理,自古以来,再厉害的妖物,不是都消灭了嘛?这帮知识分子一对眼,啪的一拍大腿,干他娘的。
夏鼎听了梁先生的话,心中觉得不妥,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梁先生给大家分析:以前遇到这些鬼鬼神神的没有办法,是因为那时候没有枪没有炮,现在有枪有炮了,咱们还怕个鸟?夏鼎听了梁先生的话很惊奇,夏鼎惊奇的并不是梁先生的言论,而是觉得梁先生一个哈佛大学的毕业生,竟然也会说鸟这个字,实在是牛逼的很。
大家打定主意,开始动手。动手之前,梁先生问夏鼎:哎,你说的那个什么?的在哪儿?
夏鼎弱弱的表示,他也不知道。有可能在新迁的坟里,也有可能在那个盗洞里躲着。
梁先生一听,这下麻烦了,这尸?居无定所,不好找哇。又一想,营地这么多人呢,先去新坟里找。新坟里没有,就在工地挖,非要在今天之前把这个事情解决不可。想到这里,便呼喝着大家准备准备,去把那个尸?干掉。
夏鼎连忙把大家招呼住:现在中午刚过,是一天当中阳气最弱的时候,是不是等过了子时再去?梁先生是在哈佛修的考古,似乎不太懂中国的阴阳,疑惑的问夏鼎:怎么白天的阳气还比夜里弱呢?我觉得白天就很好。
夏鼎给梁先生解释了一番,并且告诉梁先生,这尸?虽然居无定所,但是到了子时,这尸?不用找,自己就出来了——您想啊,他得继续害人不是?梁先生思考了一下,觉得夏鼎说的有道理。另外又想到武器装备还需要安排,便同意了夏鼎的建议。以便可以利用这个时间去准备武器。
梁先生打定主意,安排罗胖子和驻军的李副官,准备准备武器,对尸?宣战。说到这里的时候梁先生特别强调,驻地军官李副官准备大炮一枚,警察队长罗胖子条件有限拿枪就行了。罗胖子得令,着警察准备去了。李副官犯了难,对梁先生说:咱们驻地枪倒是不缺,但是没有炮。实在不行,我去地方给您借调一挺机枪来?其实当时李副官说了大话,能让李副官跑到这穷乡僻壤当驻军头目,就说明这李副官混的不行。所以说李副官口中借调机枪的事儿很没谱,梁先生偏偏相信了李副官的话,着李副官借调机枪。
李副官得了梁先生的许可,带几个人去城里借机枪去了。李副官说是借调机枪,其实是巧借名目去城里潇洒潇洒,他有个相好的,有日子没见了,心里想的跟猫抓似的。
李副官走后,石璋如给梁先生出主意:三国的时候诸葛亮火烧赤壁,伤了曹军三十万。咱们这一次也附加上这一个。我让人准备汽油,那鬼东西一出现,咱们汽油浇过去,火把一扔,我还就不信了。梁先生一拍巴掌:你小子不错,亏你鬼主意多,行,就这么干。石璋如得了梁先生的鼓励喜滋滋的走了。
夏鼎告诉我太爷爷,那天白天还好,到了晚上大家伙就跟过年一样,一个一个喜气洋洋。就连小白都喝了二两白酒,身上挂了几串鞭炮。夏鼎问小白,你身上挂鞭炮干啥呀。小白嘻嘻哈哈的说,对付鬼呀,你没听说吗,鬼就怕鞭炮。
夏鼎跟我太爷爷摊手:你说,那时候以讹传讹,都传成什么样了。那些人觉得谁都能对付尸?呢。
夏鼎的跟我太爷爷说的话是对的,那时候工地上所有人都觉得,不就对付一个鬼嘛,人多力量大,大伙拧成一股绳,没有解决不了的事儿。所以一到晚上,工地上热火朝天,好几个地方都燃起了熊熊篝火,大家载歌载舞,气氛热烈极了。
就连谢老四身上从头到尾画的跟个花瓜一样,喜气洋洋的跑来找夏鼎:嗨,俺不怕哩,王先生给俺准备了一个宝贝,要是那个鬼再来找俺,俺就往他身上洒。
夏鼎问:你准备了什么?
谢老四小心翼翼的从怀里拿出来一个白色泡泡一样的东西,悄摸摸的给夏鼎看。夏鼎从来没见过这个东西,不禁有些奇怪。谢老四告诉夏鼎,这是猪尿泡,里面装的是小孩的尿液。夏鼎不明白,你装小孩的尿液有什么用?谢老四说:童子尿呀,辟邪驱鬼的,鬼一来,俺就把这个尿泡扔过去,那鬼浑身冒烟啊。
夏鼎听的脑瓜子都涨了,问谢老四,这都谁教你的?
谢老四说:王先生哇。
夏鼎捂着脑袋去找王祥的时候,正瞧见王祥在屋里鬼鬼祟祟的。夏鼎喊了王祥一句,吓的王祥一哆嗦。夏鼎看王祥那表情,问他干啥呢。王祥一边系裤袋一边不好意思的说:我正做炸弹呢。夏鼎大概猜了个清楚:你往猪尿泡里撒尿呢?王祥有些不好意思:啊,我的是最贵的,一块大洋两袋。
就在夏鼎无可奈何的时候,梁先生正巧带人进来找王祥,一看夏鼎也在,就说:正巧我正找你呢,下午的时候我让人去了一趟朝元观,把观里的水云道长请了过来。水云道长说了,这尸?他知道,年少的时候随着师父走南闯北,消灭过两只。还跟我说,这尸?根本不是什么厉害的东西,哪里需要动刀动枪的,道长只要做一坛法,保证手到擒来。现在你放心了吧……
夏鼎听了梁先生的话,舒了一口气,心说总算有个职业抓鬼的出现了,这也算是给这件事情上了一个保险。
梁先生招呼夏鼎和王祥,一起去见见道长,道长说开坛做法需要有四十九个童男相助,现在有四十七个了,就差俩,加上你俩正好。夏鼎一听梁先生这么说,脸上有些挂不住,这童男的事情可没必要这么张扬。但梁先生都说了,这事儿必须去呀,这有什么办法。
王祥倒是不以为意,丢下猪尿泡,跟着梁先生就走了出去。王祥丢猪尿泡的时候夏鼎看的清楚,王祥根本没往猪尿泡里撒尿,是往里面灌水呢。
夏鼎跟着梁先生和王祥,一起往水云道长的法阵这里来。还没到那法阵,夏鼎就见一片人山人海。那许多人有用石灰画线的,有指挥站人的,还有站在一边看热闹的。梁先生带着夏鼎王祥一直走到一个身穿深蓝道袍的老人跟前,打了一个招呼说道:水云道长,最后两个童男子到了。那水云道长颤巍巍的转过身,夏鼎咦了一声,这水云道长,他认识。
这水云道长是谁呢,就是夏鼎在九龙山山上那个破旧庙里碰见的两个人之一。年轻的在扫地,年老的在剥花生。夏鼎离开那庙之前,还在庙里干了一天活,没少挨揍。幸亏是小白及时找到了他,夏鼎这才脱离苦海。可就算是这样,夏鼎身上的钱都被这师徒二人搜的干干净净,走的时候都没还。不光如此,当时夏鼎脖子上带着一块玉,也被俩家伙抢走了,要不是夏鼎一再要求拿回来,这俩人指定是不吱声的。
当时要玉的时候俩师徒一直耍赖,都说没拿。后来把玉找出来,俩师徒又说是夏鼎送的。夏鼎说我可没送你们,我只是说只要你俩放我走,这玉押你们这儿,我走之后再拿钱来赎回去。最后好死不死的,师徒二人还是坑了小白五块大洋。
如今在这里遇见,水云道长脸上有些挂不住,拉着夏鼎的手一个劲儿的问好,还说九龙山一别多日甚是想念。夏鼎一把甩开老头的手,心想当时帮你剥花生你还嫌弃我剥的不好给我来了一个大凿栗,我现在还记着呢。
水云道长被夏鼎甩开手也不生气,依旧笑眯眯的。反倒是梁先生觉得夏鼎不太礼貌。不过倒没有就这个事情说什么,而是催促道长赶紧开始,万一这尸?来了来不及之类的话。
水云道长倒是不骄不躁,告诉梁先生:尸?出入有定时,肯定是在亥时末出,丑时初回。这个事儿我有经验,你不要担心,只是你答应我的,啊啊……水云道长给梁先生使眼色。
梁先生哎呀一声:我明白的,你放心吧,史语所名誉顾问,翻修朝云观。
夏鼎听见这两个人的对话,顿时有一种大事不妙的感觉。不过不妙归不妙,事情该干还得干。遵照水云道长的安排,夏鼎站在用石灰画作的大阵之中,按照水云道长的布置,站在阵眼的位置。水云道长说,因为是熟人所以照顾他。夏鼎问道长,你这大阵叫什么名字。水云道长和气的一笑,正色的说道:天罡大阵。
夏鼎也知道一点这水云道长布置的天罡大阵,当然,也是从我祖爷爷那儿听说的。这天罡大阵,也叫天罡北斗阵,相传是全真掌教王重阳所创。
这天罡大阵摆阵的时候需要七人或者四十九人。七人的话很简单,每人占据北斗的一个位置,或站或坐,这七个位置分别是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
四十九人就复杂一些。七个人组成一个七星小阵,一个人为阵眼,六个人为护法。这天罡大阵再由这七个七星小阵组成,大阵的威力更加庞大。照我祖爷爷的话说,那简直就是连绵不绝,犹如星辰大海。我祖爷爷总结这天罡大阵,用了八个字:刚猛异常,专克邪魅。
如今夏鼎看这水云道长布置这天罡大阵,也是有模有样,心中安定不少。就是最后一次水云道长经过自己身边念叨了一句话吓了夏鼎一跳,这句话是:究竟是哪里搞错了呢?哎呀我这脑瓜子……
其实不光是夏鼎,梁先生也着急,三番两次问水云道长,到底什么时候能好,什么时候能好。水云道长一直说,快了,快了。反倒是水云道长的徒弟挺镇定,让梁先生不要着急,他师父年纪大了记性不太好,还是慢一点,不然容易出错。梁先生一听,也只有这样了。
水云道长微微一笑:我已经把那天拿了东西的几人放到天罡大阵中间了,只要尸?一来,我这大阵即刻发动,不消一刻钟我就可以把那尸?制服。梁先生看水云道长这么胸有成竹,大大的放了心。招呼众人打起精神,只等尸?上钩了。
当时那场面蔚为壮观,几百人屏气静心等着尸?的出现,现场除了篝火啪啪的燃烧声,和夏虫的鸣叫,几乎没人说话。那场面庄严肃穆,每个人都紧张的要死。夏鼎跟我太爷爷说,当时他紧张的都快尿出来了,但幸亏他意志力惊人,生生尿到了裤子里。不过那时候虽然四处点着篝火,但毕竟场面太大,影影倬倬,也没人注意到他。
虽然没人注意,夏鼎还是觉得不好意思。最主要的,尿液哗啦啦的弄湿了裤子不舒服。本来夏鼎想去换条裤子再来的,就在这时候起了一阵风。那阵风带着一阵腥臭,熏得在场的人个个捂了鼻子,都说从来没有闻过这么臭的味道,是不是谁拉屎了。但是没人说自己拉屎了,话说回来,就算是谁真的拉屎了也不会说。就像夏鼎尿了一裤子也是一声不吭的。
就在大家骂骂咧咧的时候,忽然有人喊了一句,来了。夏鼎一听这话,吓了一跳,可扭着头四处去看,什么都没有看到。谢老四连着李宝强几人站在大阵中间,夏鼎坐在阵眼,所以夏鼎离这几个人最近。夏鼎听到来了这话都下了一跳,更不用说这几个人。
那几个人中谢老四胆子不算小,胆子最小的是个年轻的后生,看样子不过十七八岁,早就一屁股坐在地上了,嘴里哇哇乱叫。那李宝强倒是胆大,一把把那个后生拉起来,斥责道:哪来了?没来,吓唬你呢,瞧你那怂样子。
其实说来了的这个人只是神经紧张,随口说说罢了,大家伙四周看了好久什么都没有看到。传说中的呱唧呱唧的声音也没有。不过,这一场虚惊,把场中不少人吓了一跳。那身上有藏猪尿泡的早拿出来了,还有什么拿桃枝的,拿月经带的,拿糯米的,都够开展览会了。
大家伙一笑,气氛顿时就轻松了下来,不再像刚才那么紧张,许多人开始说笑,场面又恢复了大阵之前的那种喧嚣。有人去给篝火添柴了,还有扯着嗓子唱歌的,还有人掏出酒壶喝酒的,更有不怕死的乱喊:鬼啊,我草你姥姥,你还来不来呀……的,等等等等,那场面,堪比赶庙会。
大家伙喧嚣喊闹,时间过的快得很,眼看着子初过了,很快就有人不耐烦了。不光是大阵外的人,还包括大阵里面的人。阵外觉得没什么热闹好看,有回去睡觉的,有撒泼说脏话的,还有几个喝了酒打起来了的。
阵内也不消停,先是辗转着身子聊天。因为离得远说话听不清,一个个慢慢的开始扎堆。还有出去撒尿的,有在那啪啪拍蚊子的,有干脆站起来走了的,眼看好好的一个大阵就要散了。水云道长站起来招呼,可是阵实在是太大,招呼不过来。梁先生一看要乱,让罗胖子维持秩序,在子时没过之前,谁都不能走。
罗胖子毕竟是警察,他说话还好使点,撒尿的也不撒了,离开的也回来了。但大家都聚在一块儿聊天,也没个正经样儿。又过了有一刻钟,倒也子正二刻,也就是十二点半的样子,阵外的人走的差不多了,篝火都没人照应,黯淡了不少。就连石璋如都没什么耐性了,问水云道长:是不是这鬼不来了?还是您记错了上半夜不来下半夜来?
水云道长拿不准,动了动干瘪的嘴唇:我都九十多了……
这声音怎么说呢,就像是一个气鼓鼓的癞蛤蟆,跳起来落下去摔的呱唧呱唧的声音。
但是那阵中的人都在聊天,人声鼎沸的,没几个人注意。说是没几个人注意,但还是有人注意到了,首先就是夏鼎和谢老四。夏鼎一听那声,一下子就站起来了。谢老四一直盯着夏鼎呢,现在一看夏鼎坐起来,谢老四也跟着站起来了。俩人对望一眼,都在影影绰绰的火光中看到了彼此的眼中的恐惧。
谢老四呼吸声都重了,那恐惧的眼神中带着疑问。夏鼎不用他开口就知道他想说什么,缓缓的点了点头。夏鼎点头的时候,旁边歪在地上跟人聊天的李宝强看到了,那天也不聊了,跟着也站了起来。李宝强一站起来,先凑到谢老四身前问道:你也听见了?谢老四冲李宝强点了点头。李宝强咽了一口唾沫,嘶声喊道:都别说话,来了,来了。
这一脚踢的好,一脚把李宝强踢了个跟头。李宝强哪受得了这个气,起来跟二楞子打了回去。这里交待一下,这群工地上干活的基本上都是小营村和武官庄的,大家相互都认识。认识归认识,但这两个庄的人因为挖宝不和,没事就干一架。李宝强是小营村的,二愣子是武官庄的,这两个人一打,两个村里相好的跟着帮衬,好嘛,成了群架了。
这群架一起,谁也拉不住。
梁先生和石璋如着了急,急吼吼的让大家停下来,哪有人听他们的。有几个揍红眼的,还要动手去打梁先生,幸亏被小白一脚一个踢翻了。夏鼎这才知道这小白是有功夫的。
水云道长拿着浮尘,抖着嘴唇也不知道在念叨什么,后面黑脸徒弟扶着师父,深怕师父摔了。
反正当时的情形乱的可以,夏鼎从怀里掏出来手巾捂着鼻子等了一会儿,这鼻血才不流了。夏鼎正想去洗洗,却没想到看到了这一生都不会忘记的一个景象——只见一个又高又大的白胖子站在谢老四身后,正把大脑袋往谢老四脸上凑。谢老四呢,似乎浑然不觉,还在嘟嘟囔囔的发着牢骚。
夏鼎吓坏了,一根手指指着谢老四身后。谢老四起初不明就里,不知道夏鼎什么意思,但很快就明白过来了,眼睛瞪得老大,站在那里一动不敢动。
谢老四不动,但是那白胖子动啊。那白胀的大脑袋晃晃悠悠的,马上就要伸到谢老四脸上了。谢老四紧闭着双眼,就跟一个即将被侵犯的少女一样,两手攥拳紧紧的放在胸前,一动不动。似乎接受了即将被侵犯的命运。
夏鼎什么时候见过这个架势,心里一慌,整个儿人被吓住,在哪儿一动不敢动。夏鼎跟我太爷爷说他心里的感受:原来人害怕不是大喊大叫,而是一动都动不了。夏鼎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怕成这个样子,但总归是害怕的不成人样。不过时候夏鼎想来这件事情,整个阵中那么多人,全都打成一团,仿佛根本没有看到白胖子一样。
关键时刻还是石璋如,拿了一把铁镐头一镐头干在大白胖子脑瓜子上。这里说一嘴,别看石璋如是个文人,手上有两把力气,手上举个百八十斤东西,没啥问题。如今看谢老四被白胖子贴到身上,提着镐头就干,彪悍的很。
可让石璋如意想不到的,是这铁镐头干下去,竟然无声无息的干进大白胖子脑瓜子里了。石璋如手上感觉很奇特,就感觉这铁镐头仿佛被这大白胖子吸进去的一般。这镐头被大白胖子吸进脑瓜子,石璋如一时间有点发愣。石璋如发愣是因为没想到竟然是这种效果。
再说那白胖子,被石璋如干了一下,仿佛没受到任何影响,脑袋上插着一把铁镐继续往谢老四脸前伸去。
谢老四浑身如筛糠一般,要不是天色昏暗,夏鼎能看到谢老四裤裆已经湿了。
虽然谢老四被那白胖子贴着身子不敢动弹,但石璋如这一下子,让夏鼎缓了过来,冲着谢老四大喊一声,快跑。谢老四被夏鼎这一声激灵到了,身子一震,睁开了眼睛,只是没挪地方。谢老四一脸沮丧:我动不了啊。
夏鼎似乎发现了端倪,不管不顾的冲过来,拉着谢老四就跑。可夏鼎这一拉才发现有问题,谢老四身子仿佛钉在地上,夏鼎已经把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竟然拉不动谢老四半步。而且,不要说拉不动谢老四半步,谢老四的身体就好像被焊在了一起,哪儿都动不了。夏鼎拉的是谢老四胳膊,胳膊都没拉动。
就在夏鼎出来这念头的一瞬间,那大白胖子仿佛发现了夏鼎一样,那大脸蛋一转,对夏鼎微微笑了笑。是的没错,这大白胖子笑了。夏鼎感受到了白胖子的笑容,但面对白胖子近在咫尺的大脸,夏鼎差点吐了。
那大白脸比西瓜还要大,嘟嘟囔囔的,惨白一片,就好像谁家小孩随便抓起来一把泥巴瞎捏的。鼻子眼倒是有,只不过那眼睛一高一低一大一小。而且那脸皮好像没长好,随随便便贴上去一样。后来夏鼎听了我祖爷爷诉说才知道,这白胖子本来没有脸,那脸都是从新死的人脸上扒来的。
夏鼎一见这脸,打心底升起来一阵恐惧,一屁股坐倒在地,身上的劲儿仿佛一瞬间给抽干了一样,坐在地上一动也动不了。夏鼎动不了后才明白,这谢老四石璋如估计和自己一个情况,也是没法动弹了。
我太爷爷不解的看着夏鼎:谢老四让你喊,那谢老四自己和石璋如怎么不喊呢?
夏鼎愣了一圈,才想起来:他俩吓忘了。
确实,这俩人也怕。谢老四怕是正常的,那大白胖子贴着自己后背呢。照谢老四的话说,他都能感受到白胖子皮肤的腻滑湿冷。那大白胖子不光贴着他,那大脑袋还正对着他脸喘气,想把他吸阳气吸死。石璋如后来说自己倒是没怕,只是觉得自己竟然动不了了,这究竟什么原理?他说他思考原理去了。不过夏鼎是不信的,他闻到了石璋如身上尿骚味。
说真的,当时夏鼎确实是冤枉这群干架的人了,他们根本就没见过白胖子,也不知道这玩意儿是干嘛的。再加上篝火黯淡,能看清几个人在哪儿干嘛就不错了。好在水云道长虽然九十多了,眼神还不错。水云道长指着白胖子,呼哧呼哧的喘粗气,就是说不出来话。
时候梁先生总结,火里太旺。
好在这梁先生振臂一呼还是有用的,一群年轻后生夹枪带棒,就往那白胖子身上招呼。可是招呼来招呼去,这群人也跟夏鼎他们一样,全被定在那儿了。当时那情形,有趣的很,放在现在那叫行为艺术,就差往这群人身上泼点油漆。
梁先生一看,得,别振臂了,等会更多人被定住。其实,另外许多人看到他们刚才的同伴和仇人被大白胖子定住,一个个心里发了憷,没个敢上前的了。不过有人给出主意,又是喊童子尿,又是喊狗血,还有喊红布和炮仗的。
出主意的人也不知道是谁,不过效果奇佳。没一会儿就见那尸?身上物件儿乱飞,又是尿又是粪便,又是月经带又是猪尿泡。被尸?定住的人也遭了殃,那浑身上下,味道之酸爽,不可描述。
夏鼎咧着嘴,哎呀哎呀大喊,那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他可没少尝。不过这些他并没有担心,因为他想到了小白身上挂了两圈的炮仗。他正想告诫小白别放的时候,小白把点燃的炮仗扔了进来。
那炮仗一落地,一阵噼啪叮咚乱响。那响声,没震死夏鼎。
夏鼎见那炮仗落地,下意识爬起来转身就跑。跑了十几米,这才停住,呼呼的直喘粗气。喘了一会儿粗气,夏鼎忽然反应过来,咦,我竟然能跑了。
其实不光夏鼎能跑了,其他人也都跑出来了。就连谢老四也都跟着夏鼎一起跑了过来。
这炮仗,还是有效果的。
炮仗确实有效果,但那尸?也跟着不见了。夏鼎一见尸?不见了,顿时紧张起来。其实,阵中紧张的不止夏鼎一个,简直是人人自危。梁先生一脑门汗,擦了又擦,就是擦不干净。王祥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对水云道长说:现在快摆阵。水云道长身子佝偻成一团,还在那咳嗽呢,嗓子呼噜呼噜的响。
水云道长也不知道咳了有多久,那痰终于被咳出来了,啪的一口吐到地上。水云道长抚着胸口,连说舒服。王祥看老道长那样,再咳嗽厉害一点估计别人没事先给他收尸了,让他摆阵看来是指望不上了。王祥找到梁先生,问道:先生,现在怎么办?梁先生擦了擦汗说道:找出来,先把那玩意儿找出来。
不过还别说,王祥那半袋朱砂撒下去,效果很明显。本来那几个人站立的地方,是一块硬地,随着朱砂撒下去,那块地面竟然开始往外冒水。那水越冒越多,没一会儿竟然成了一股小水流。只是那水流很有意思,越流越多,但就是不出那个朱砂圈。
这个现象让我想起了在《鬼藏尸》里我帮我小叔画的那个圈。似乎一个道理。我小叔说,道理类似,只是性质不同。那朱砂圈中的水,并不是真正的水,而是阴气凝湿。就像化学中气体压缩成液态一样,阴气凝结过甚,也会成液态。
再说回朱砂圈,那朱砂圈中的水越来越多,不断在圈子中积累,眼看就要把圈子冲破了。那水云道长终于出手,手拿一把桃木剑,急吼吼的插进了圈子正中央。还别说这一手真有效,那剑一插进去,那水的流势一下断掉了不说,还呲呲往外冒白烟。冒了一会儿白眼,水流终于停止了。
我祖爷爷跟夏鼎说过,一般的桃木桩是镇邪用的,但也有是杀鬼用的。具体情况,夏鼎分不出来。
那些桃木桩不多,夏鼎粗略的看了看,估计有二十多根。后生身强力壮,没用多大工夫就钉下了全部桃木桩。这些桃木桩在那个朱砂圈周围,不太均匀的围了一圈。然后在水云道长的指挥下,十几个属牛的后生甩开膀子,在朱砂圈中挖了下去。
后生们干活极快,仿佛刚才受了惊吓的不是他们,而是别人。十几个人,又是铁锨又是铁镐,两刻钟的时间,那坑已经挖又大又深。只是那后生之中有人说那坑里太冷,冷的有些受不了。梁先生让人在坑周围升起了火堆,火堆照耀之下,向外散发着熊熊的热浪,烤的坑外的人不敢近边。可是坑里的后生们还是说冷,挖一会儿便要到火堆那里烤一会儿。
边烤边挖,没多大的工夫,就有人喊道:挖到了,挖到了……大家接着火光往下看,只见一道灰砖拱顶出现在大家眼前。别人倒是没说什么,梁先生和王祥石璋如相互看了一眼,面色凝重。
夏鼎瞧得明白,这灰砖拱顶,绝对不会是商朝出现的东西。砖这种东西的出现,最早是在西周。但那时候的砖,都是土砖,并没有被大规模使用。战国时期出现了大规模的空心砖,只是这时候的空心砖民用的较少,主要用于诸侯和墓室的建造。秦汉时期,砖有了大规模的发展,那时候万里长城就是用砖块建造。但那时候的砖可不像现在这么小,那时候出现砖块,都是大砖,而且主要是青砖。
宋代时期的砖块和近代的砖块结构近似,但主要都是建造佛塔。到了明代,砖块成了建筑的主要材料,出现了大规模的砖墙。而且明长城的建造使用的也都是砖石结构,这时候的砖,主要就是灰砖。
所以,梁先生和王祥石璋如三人一眼就看出来,这灰砖拱顶的,是明朝的墓葬。但为什么在这商朝的遗址之上会出现明朝的墓葬,没有资料,没有考察,谁都说不出来为什么。但是这墓已经出现了,开还是不开,这是个难题。
开,这墓里面有什么,埋得是谁,有什么价值,谁都说不好。不开,这尸?的问题解决不了,殷墟王陵就没办法继续发掘,后续的影响必然更大。石璋如很坚决,就是开。王祥呢,说是得调查一下吧,梁先生人天交战一番,沉声喝道:开。
梁先生一开口,石璋如就指挥后面的工人上,把灰砖拱顶砸开。那群后生如狼似虎,大喝一声,那铁镐就砸了下去。但不得不说,古代劳动人民的智慧真的是无穷的,那灰砖少说存在几百年了,按道理怎么都不堪一击才对。谁知道铁镐狠狠刨了几下,那灰砖拱顶就破了一层砖皮。
当时夏鼎还诧异,不是说好的白胖子吗?尸?吗?去哪儿了?怎么变成一个墓葬拱顶了?夏鼎正诧异之间,水云道长喉咙之中急速的喘息了几声,几乎是嘶哑的喊出来:快跑。
当时许多围在大坑边上的人没停明白,李宝强还接了一句:道长,啥?
水云道长这回是喊出来了:快跑。说着话,老头一转身,身形矫健的不像话,向远处跑去。老头张牙舞爪的跑了几步,夏鼎才在梁先生的招呼下也跟着转身。就在夏鼎一转身的瞬间,就听到那灰砖拱顶的墓中响起来一阵尖利的嘶叫,接着火堆的光亮,夏鼎看得明白,无数黑压压的东西如潮水一般从墓中涌了出来。
我太爷爷问夏鼎:那里面跑出来的东西是什么?
夏鼎说:是虫子,无数的虫子。
夏鼎说的虫子是阴蟞。根据我小叔的描述,阴蟞是阴气湿化而成的虫子,喜食腐物,遇光而化。我问小叔,这遇光而化是什么意思。小叔说,见到阳光就没了。
那天晚上的情形夏鼎记得很清楚,从那灰砖拱顶里面涌出来的阴蟞,就跟泉水一样,乌央乌央从那洞口里喷了出来。那阴蟞喷出来的一瞬间,简直可以用壮观来形容。只见火光照耀中,一道黑柱涌起来两米多高。那黑柱涌起来之后,才朝四处回落。黑柱回落之后,就跟黑豆一样,溅的到处都是。
夏鼎跑得快,看不清楚是什么,可是那来不及逃跑的几个后生看的清清楚楚。可是看清楚之后,瞬间就被那黑柱淹没了。事后夏鼎才跟我太爷爷说,那涌起来的黑柱不是别的,就是虫子。那虫子就跟洪水似的,一下就把那大坑填的满满当当。那坑里的人自然不能幸免,抬脚想跑,脚还没抬起来,人就矮了半截。
我太爷爷问,哎,怎么会矮半截呢?
夏鼎说,自然是被虫子啃食了半截。
其实在当时的情况看,不要说那虫子吃人,就算是那虫子不吃人也够吓人的。那些如潮水的虫子充满大坑之后,开始往四周涌去。夏鼎他们一看虫子向他们冲过来了,撒开脚就跑。可是,当时那么多虫子,源源不断的从灰砖拱顶里面涌出来,往四周冲去的速度是极快的,有些跑得慢了的,几乎是瞬间就被虫子淹没了。
真的是淹没,事后清理那些人尸体的时候,发现那些人鼻腔口腔都黑了,那都是阴邪之气。
我太爷爷说,既然这些虫子跑得又快,数量又多,你们是怎么跑掉的。
夏鼎苦笑说,什么跑掉啊,根本就没有跑掉,幸运的是,那些虫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从坑里冲出来没多远,就凭空消散掉了。
我太爷爷问,凭空消散?
那件事情后来我跟我小叔说过,安阳县志里面还有记载,说是三伏小雪,奉天命有冤情云云。
我太爷爷说,这一回就够了,多了谁都受不了。
其实那个场面,不光是夏鼎,在场的人谁都忘不了。多年后,有人到我们家来找我太爷爷帮忙,还说起过那场事情。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虫子散光之后,大家吓坏了。所有人惊魂未定,就连梁先生那种老成稳重之人,也是捂着胸口一个劲儿发呆。不过说到底,还是梁先生心气儿硬。虫子散光之后,是他第一个站起来,走到坑前的,也是他着人收尸,着人救助伤员。忙活了一阵,主要任务竟然还没忘,依然要求要把那灰砖拱顶的坟墓起开,找出尸?。
当时那种场面,没人敢动手,也是他一个人,冻的哆哆嗦嗦拿起铁镐去刨灰砖。夏鼎看他一个人刨的可怜,也跟在他身后拿起铁镐跟着刨。可是刨着刨着梁先生就歇斯底里,一个人跟发了疯一样,不要命一般拿着铁镐乱砸。夏鼎说,当时也幸亏是梁先生乱砸,要不然按照他们那种干法,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挖开那墓。
梁先生乱刨一起,也不知道刨到什么关键地方,那灰砖一下子塌了,呼啦一声,整个拱顶落了下去。梁先生和夏鼎自然也跟着落了下去,好在那拱顶不高,拱顶下面的坟墓里也灌满了雨水。不过那雨水,极是腥臭。夏鼎后来洗了好几天都没洗去身上那股臭味。
拱顶一落,周围的人担心夏鼎和梁先生的安慰,赶紧围了过来。梁先生从腥臭的水里爬起来,让人照亮。
那时候照亮靠油灯,王祥点了一盏油灯吊下去。就在油灯吊到下面的时候,里面的情形让上面的人大吃一惊。只见梁先生站立的所在,满地的白骨,那白骨摞白骨也不知道有多少。不过这不是最吓人的,最吓人的,是梁先生身后,直直的站着一个人。那人一身白花花的肥肉,似笑非笑的看着梁先生。
自不用说,那人就是白胖子尸?。那尸?似乎看到了上面的人,对梁先生笑罢,微微抬起头,向坑上看来。那惨白的脸上,白肉一颤一颤,就像是新出锅的豆腐脑,还带着笑意。坑上的人齐齐的吸了一口凉气。
当时夏鼎也刚从坑底爬了起来,接着马灯的灯光,正好看见梁先生身后的白胖子。夏鼎胆子小的要命,哭丧着脸指着梁先生身后。梁先生似乎察觉到了,猛地一转身,一眼就看见了身后的尸?。那时候的梁先生也不知道哪里来的硬气,大喊一声:罗胖子,罗胖子,枪,给我枪……
坑上哪有罗胖子的影子,早就在虫子出现之前,就躲的远远的了。坑上面的,也就王祥石璋如几人,再加上李宝强谢老四等。梁先生喊了几声,不见罗胖子应声,正想骂娘,一杆枪从坑上递了下去。梁先生一看,递枪的人,竟然是李宝强。就这一下,梁先生记住了李宝强这个人。
此时要说那坑,足有一人多深,李宝强递枪是趴在坑边往下递,梁先生还得垫着脚才能接到枪。但梁先生一点都没犹豫,拿过枪对着白胖子就开。啪啪啪几声,子弹一颗没落,全打进白胖子身体里面去了。可白胖子一点事儿没有,还是站在那里面带微笑似的。只是这一回,被梁先生打了几枪,那脸上的微笑更甚了。
也许是梁先生刺激了白胖子,也不
转载请注明地址:http://www.abmjc.com/zcmbjc/5146.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