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时,世尊欲重宣此义而说偈言:圆觉汝当知,一切诸众生,欲求无上道,先当结三期,忏悔无始业。经于三七日,然后正思惟。非彼所闻境,毕竟不可取。奢摩他至静,三摩正忆持。禅那明数门,是名三净观。若能勤修习,是名佛出世。钝根未成者,常当勤心忏,无始一切罪。诸障若消灭,佛境便现前。
——释迦牟尼《圆觉经》
山西省长治市长子县城东南15公里处有座翠云山。山上松柏常青,形若屏障。山下有条溪水河,清流如带,潺潺不绝。山之南麓藏有一寺名曰“法兴”,古寺依山傍水,集山风之浩荡,采清水之明媚,自成一派清凉诗境。
法兴寺始建于北魏神鼎元年(公元年),初名慈林寺,亦称“慈林禅院”。唐咸亨四年(公元年)扩建,并建屋宇式石舍利塔一座。上元元年(公元年)改额“广德寺”。大历八年(公元年)镌造燃灯石塔一座。北宋治平元年(公元年)改额“法恩寺”。元丰四年(公元年)重建后改称“法兴寺”,相沿至今。伽蓝原位于慈林山颠,因年久失修,加之近数十年来煤炭过度开采,导致殿基塌陷,墙体倾斜严重,经文物部门反复勘察论证,遂决定将全寺整体搬迁至翠云山南麓,与原址遥相呼应,妥为保存。现寺内建筑布局完全遵循原有规制,只是各殿前后高差因地势较原址坡度略有加大,故院落层次感较前尤著。
寺院坐北朝南,院落两进,沿中轴线自南向北依次为山门、舍利塔、圆觉殿以及后殿,东西设关公殿、迦蓝殿、碑房等配殿,依山随势,层层升高,布局疏朗,寺宇轩昂。穿过山门,映入眼帘的是一座似塔非塔,似殿非殿的石结构建筑,称为“石殿”。“石殿”本名舍利塔,乃唐咸亨四年(公元年)唐高祖十三子郑惠王李元懿任潞州刺史来寺游览时,见这里风光壮丽,寺宇辉煌,便大施钱财主持所建,并将自己珍藏的37粒佛舍利骨和经书藏于塔内。塔方形,二层,平面呈回字,高约十米,底边每面约长八米,通体用砂石板和石条砌成,塔檐两层,每层四阿,叠涩出檐并反叠涩六层收分,二层平面仅有一层平面宽度的三分之一。塔刹束腰须弥座,上承仰莲、相轮和宝珠。塔身南向辟门,方形塔室,内槽可绕行一周,塔室中心设藻井一方。其造型奇特,既有塔的错落美和殿的方正美,又兼具楼的层次美,可谓集塔、殿、楼观感于一身,是我国现存古塔中绝无仅有的罕世孤例。
唐代佛塔的平面,除极个别塔例外,基本皆为正方形,无论密檐式、楼阁式还是其它形式,其平面均以方形最为常见。这种文化现象就佛教意味而言,方形的平面四角象征佛教教义中的“四圣谛”(平面为六边形、八边形、十二边形、圆形之塔,则依次分别象征“六道轮回”、“八正道”、“十二因缘”与“圆寂”),其宗教意蕴明显而葱郁。在世俗意义上,受到中国传统陵墓平面造型的影响,印度佛塔“窣堵坡”最初即被译为“方坟”。汉唐时,中国坟墓平面以“方”为贵,“方”者,象征“天圆地方”观念之“方”。“方”为地,地者,土也。故坟台尚“方”,取意遗骸与灵魂回归大地,入土为安。汉代坟丘多作方形,帝后陵墓以方形平面最为常见。唐承汉制,唐代虽有圆锥形坟墓出现,但大凡地位高显者,皆作正方形双层台阶式坟台,以示其崇高。在审美上,“方”显大气,为规整、庄严之制,这种崇“方”的审美情趣,导源于儒家追崇严正、大方,崇尚理性的文化传统。
舍利塔后保有一座雕造精美的青石燃灯塔。塔身基座上刻“唐大历八年清信士董希睿…于此寺敬造长明灯一所”的题记。燃灯塔是古代佛教寺院中的小品建筑,汉唐时十分盛行,曾影响到日本、朝鲜等邻国。国内现存唐代以前的燃灯塔仅三座,法兴寺的这座是其中雕造最为华丽的一座。塔通高约三米,平面呈八角形。塔座圆形,每面雕有瑞兽。上承双层基座,下层基座为八角束腰须弥式,束腰内每面刻有壶门,壶门内每面都刻有伎乐天,手执乐器,歌舞翩跹。上层基座圆形,雕仰覆莲瓣,莲瓣宝装之法,每瓣中间起脊,脊两侧凸起椭圆形泡,瓣尖卷起作如意头,为唐代最通常之作风,束腰内浮雕莲蕾八朵。塔身仿木结构,八角形,四正面雕门,四斜面雕破子棂窗,塔内灯光可由四门射出,光照寺内。塔壁每角雕束莲倚柱,上承阑额、斗栱承托屋檐。塔檐亦仿木结构,八面八角,每面皆雕有屋脊和瓦垅,檐角起翘。塔顶山花蕉叶座承托宝珠。该塔完全仿自当时建筑,结构精巧,形制秀古。塔身上的浮雕,凿磨细腻,刀工娴熟,花纹图案清晰在目,造型华美,线条流畅。塔身自上而下应用了四方、八方、圆形、海棠六方等不同的平面形式,变化丰富,其高超的石雕技艺充分彰显出唐代石雕技术水平,是研究盛唐时期浮雕艺术难得的实物遗存。
舍利塔北乃寺内主殿——圆觉殿。大殿创建于五代后晋开运二年(公元年),现存为北宋元丰四年(公元年)重建之遗构。大殿砖砌台基,殿高约八米,台基用条石垒砌,上置须弥座,束腰内雕简练花纹。殿身面阔、进深各三间,平面呈方形,明间设板门,门框与地栿均为青石雕造,造型精美华贵。次间辟直棂窗。单檐歇山顶,屋顶覆以灰筒板瓦。前檐柱用石质抹角方柱,柱面刻有缠枝花纹,檐下斗栱肥硕,外檐柱头斗栱七铺作,外挑双杪双下昂,第一、第三跳偷心,劈竹昂,内挑四杪偷心造。无补间铺作。殿内梁架彻上露明造,明间通檐用三柱,金柱略高,其上斗栱六铺作偷心造,上置四椽栿对接乳栿,南北贯通。整座大殿结构舒朗,用材规整,出檐深远,造型灵动飘逸,气势非凡。
殿内设有山形须弥式佛坛,束腰内雕有各种花纹和动物图案,两角设有小八角青石柱,刻工精细,刀法流畅。坛上奉主尊释迦牟尼、二弟子、二菩萨及坛前两尊护法金刚。殿内东西两侧各塑6尊菩萨,合称“十二圆觉”。全堂彩塑布局精妙,错落有致,更显场面辉煌。殿内彩塑原有23尊,现仅存18尊,除主佛、菩萨、金刚被后人重妆失去原貌外,十二尊圆觉菩萨像皆为宋代原作且未被后世装銮,堪称稀世珍宝。据寺内宋政和元年(公元年)《慈林山法兴寺新修圣像记》等宋碑记载,殿内佛坛、佛座乃北宋大观元年(公元年)由都维那范俊等出资,潞州砖匠郭贰、郭用等携造;坛上一佛二弟子二菩萨及坛前二金刚是在政和元年(公元年)制作;而十二圆觉菩萨像则由宋代佛塑大家冯宗本于政和二年(公元年)塑造完成。
十二圆觉菩萨像分坐在依壁而设的束腰基坛上,每侧6尊,高约1.5米。基坛上置仰莲平台和束腰佛座,菩萨倚坐其上,赤足踏于莲蒂,或正或侧,姿态自然。这组彩塑眸多下视,隆鼻曲眉,面部丰腴,胸部袒露。头顶不戴花冠,外露的发髻高盘,不仅变化多样,且发丝清晰可辨,发型与唐代佛光寺东大殿唐塑菩萨造像相似。菩萨像面形圆润,神态各异,丰满的肌肤带有很强的质感。项下璎珞简洁,不似同时期的繁缛。衣褶随身姿流转,贴切自然,既无唐代湿纱裹体之势,亦无宋元衣饰沉厚之感。身姿或伏、或仰、或侧;手势或举、或垂、或拱、或拈花、或合十;情姿或沉思,或顾盼,或倾听,或期望。精细地刻画出菩萨丰富的内心世界,具有极强的艺术感染力,令人叹为观止。
“圆觉”在佛教中意为觉性圆满。“十二圆觉”分别为文殊、普贤、普眼、金刚藏、弥勒、清净慧、威德自在、辨音、净诸业障、普觉、圆觉、贤善首12尊菩萨。据《圆觉经》所载,他们分别向释尊请教大乘圆觉境界修行成佛的法门,释尊对他们一一解答,遂有“十二圆觉”之称。因圆觉菩萨重在表现成佛修行的路径,故其造型颇受教义限制而具有一定程式和格局。然佛教禅宗自唐、五代以来蔚为大势,许多禅僧在生活态度上比较放任自由。佛教造像随着禅宗思潮的高涨,不再囿于清规戒律题材,内容侧重于现世,宗教世俗化的倾向大为增强,风格式样和表现手法全面彻底地实现了中国化。法兴寺十二圆觉菩萨像造型古朴,装饰、背景、布局简洁,当属流行的早期阶段,但其精妙之处在于迎合了宋代佛教世俗化之潮流,突破了深受佛教教规束缚的圆觉菩萨造型之旧式,皆以婉丽动人的女性形象出现,与人性高度统一,拉近了人神之间的距离,极富人间生活气息。既有唐代造像的富态,又有后世写实的特征,实属难得的宋塑精品,在一定程度上代表着宋代彩塑的最高水平。诚如著名雕塑家钱绍武先生之评价:“山西法兴寺宋塑所表象出来的情感,完全是一种非常端庄、非常关心人,非常大度,但是又体现慈悲为怀的,这种情感体现的非常充分,所以这点上,法兴寺在我们中国的彩塑史上是有特殊的地位的”。
置身群像之中,或可觉其口在传法,其目在传神,使人忘却俗世烦恼,一个无色无界,无无明老死,无挂碍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的圆融无碍之境生动地示现于观者眼前。驻足群像之前,心中涌起一份难得的清净,脑海中平添几许静谧的遐思。一抹侧光越过窗棂温柔地洒在殿内,深锁住一片宁静,环顾那一张张美到令人心颤的脸庞,心头莫名被一种自然而然升腾起来的云水禅心所萦绕。何谓禅?禅是我们的本然真性;禅是一心一意,不问而问,问而无问;禅是妄念消尽;禅是我们骑虎,而非虎骑我们;禅是我们吞下整个世界,而非世界吞掉我们。
然而人生海海,红尘中的我整日都在忙碌些什么?我不记得已经多久未曾听到心底的暮鼓晨钟,或许是我的疲累与麻木不觉,或许是我只留心视觉的感知而忽略了心灵的碰撞,虚荣心和争竞心加剧了生命的消耗。究竟需要多少时间和失败的堆积,才会让一个人若有所悟地停歇下来?这种停歇让我们喘息,留给我们反省与觉醒的空间,带给我们宽松与寻索的机缘。“云影空明应听晨钟醒世梦,风声寂静且看柏子透禅机”。登翠云山,一切的山风浩荡,一切的清水明媚皆来源于心;入法兴寺,境由心造,心随境迁;观圆觉像,风动幡动,不过是内心的样子。王阳明说:“心是世间一切的根源”。万物生长与凋零,皆是遵循自然规律,但这花谢花飞,能否引起内心的波动,却是由心决定。“万物静观皆自得,人生宁静方致远”,红尘之中唯有心素如简,方能人淡如菊。生活不如意十之八九,随它去,莫执着。风来疏竹,雁渡寒潭,事来而心始现,事去则心随空。#古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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