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涧的清

——作者/曹洁

..........................................................一千多年前的某个清晨,太阳刚冒花,光色柔和,刚刚好。天地纯净如初生,一座生长在蓝石头之上的古城也刚刚醒来。就在她张开眼睛的那一瞬,一股清泉从石头底部冒出来,冲天而上,水花四散,碎银子一样,洒落在一群凿井人身上。水珠像密集的雨点淋下来,淋湿了人们的头脸和衣裳。他们被这奇异之象惊呆了,谁也没有想到:沉寂数万年的蓝石头层竟一下子泛活了,像一口装满清水的大石锅,水波沸腾,汩汩作响;锅底那一层层青石板,仿佛神明点燃了一地火种,熊熊燃烧,不止不熄。

..........................................................

一个名叫“种世衡”的宋人,爆发出一声长啸,声闻数里。这浑厚饱满、喜极而啸的男中音,将大家从惊诧失神的状态中拉回来。他们睁大双眼,屏息敛声,只见种世衡双脚一跺,伸出一双大手,掬满一捧清水,向天空用力扬起,晶莹剔透的水花洒落大地,一座老城,遍地开泉,青青涧水,汩汩而流……   这是发生在年的史实。北宋司马光笔记体史书《涑水纪闻》第九卷中如实记载:“城中无井,凿地百五十尺,始遇石而不及泉……世衡曰:‘安有地中无水者?’即命工凿石而出之,得石屑一器酬百钱。凡过石数重,水乃大发,既清且甘,城中牛马皆足。自是边城之无井者效之,皆得水,诏名其城曰青涧。”   这座名曰“宽州”的故城,从此有了一个全新的名字:青涧(明洪武年间改为“清涧”)。   种世衡戍边筑城,从凿井出水那一天起,被后人尊称“种公井”。   种世衡,祖籍河南洛阳,乃北宋大儒种放之侄,西夏闻风丧胆的“种家军”开山之人。宋仁宗时期,种世衡奉命招抚羌人,戍守西部边地数年。他有才略,重气节,积聚谷粮,流通货物,种家军所到之处,赏罚严明,秋毫无犯,也从不劳烦县官增兵添粮;他宽容博爱,善抚士兵,倘若有人生病,就派一个儿子专门侍其食饮汤剂,极得人心,人人皆愿为其拼死效力。种世衡的军事指挥才干,为当时总领西北军务的范仲淹所赏识,一手提拔,称其“国之劳臣”。   当年,种世衡筑城安边,守备不足,便向王朝建议:兴建延州东北二百里原已废弃的宽州故城堡垒,以抵挡西夏锋锐,右可稳固延州形势,左可致河东粟米,北可图取银州、夏州旧地。朝廷采纳了他的真知灼见,并命他负责这项大工程。其间,西夏人多次出击争斗,种世衡带领将士们一边战斗一边筑城,不敢有丝毫懈怠。   但是,他遇到了未曾预设的大难题——宽州地处险境,却无泉水。大家认为,此地缺水,不可防守,决议放弃。   种世衡力排众议,坚信地下有水,命人全力开凿。   凿地一百五十尺之后,才碰到坚硬的石头,石工们说绝不可凿穿。种世衡严正下令:一畚碎石付酬一百钱!或许是金钱的威力,或许苍天不负有心人,一座即将沉睡的老城,终于冒出清冽泉水,城堡顺利筑成,被朝廷赐名“青涧”。

  

年,种世衡去世,青涧城人画其肖像,立祠祭祀。种世衡,这位北宋边疆名将,一生功业,不言其他,单凿井取水一例,已足以让他名传千秋。北宋中叶,宋夏永乐大战,宋军因被困无水而大败,就是一个极其惨痛的教训。从军事意义上讲,种世衡凿井宽州旧垒,为西北戍军提供了成功范例,具有筑城拓荒的国防意义。   “种公井”之名,成为后人对种世衡最为崇敬的纪念。   当然,最好的纪念,依然是亘古而青的清涧老城。   清涧的确是古城佳地,物华天宝,钟灵毓秀。前人《笔架山》诗云:“何年大笔写宽州,拼得珊瑚作架留。涧水淋漓频染翰,山川景物一齐收。”老城东西都是高山,一座笔架山如铜墙铁壁,护卫着城内子民世世代代繁衍生息;笔架山底,清凌凌的秀延河水,如一弯玉带,绕过笔架山,与穿城而过的东拉河交相融汇,淙淙而南。   旧时,清涧城只有西沟砭一座浮桥往通秀延河两岸。每年农历三月初三,清涧城人自发聚合,参与修禊等多种活动。相传“三月三”乃黄帝诞辰,古称“上巳节”,魏晋以后“上巳节”改“三月三”。这一日,人们结伴去水边沐浴,祈福消灾,后代沿袭郊外游春、水边饮宴、曲水流觞等活动。悠悠岁月,千年而过,一代代清涧儿女,在这里诞生,在这里成长,他们以笔架山为笔,蘸秀延水为墨,如雪的宣纸上,书写着一个个方方正正的“清”字,刚直不阿,顶天立地。   清涧的清,清于亲和之气。清涧城四道城门,北关、南坪、东街、西街,百姓生息,彼此安宁。一条南北主街道,最热闹处当是红巷口,交友、会盟、说媒、贸易、杂耍,赶集市,或走亲戚,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十字街口,连通着府厅巷、霍家巷、石板巷、白家巷、马家巷、郝家巷、周家巷、柴市巷、南坪巷等,巷内多个姓氏营建多处窑洞四合院,独门独院,又互相连通,邻里和睦,彼此亲和,凝聚着老城生民的亲和之气。清涧的清,清于清流之德。清涧城东前寨山和后寨山,既是清涧城地理制高点,也是清涧人德高望重的制高点,寨山王家,高门大户,人才济济。王扬院门匾书“王国褚英”,由太学生王耀祖立于清乾隆三十二年;王锡臣院门匾刻“积善读书”,由王仁书于道光岁次。多年后,老宅依然保留着明清时期官宦人家砖木石结构的大门形制,前庭、后院、转角楼,遗留着王家数代经营的处世之道,累世不散,历久弥新。北稍门也有座虎头王家宅第,乃光绪年翰林王宪故居。王宪出身官宦世家,深受西方文化影响,为官京城,宦声显赫。老宅青砖碧瓦,中西合璧:大门中式,五脊六兽,砖雕精致,细腻如手绣;院内西式尖顶月门,匾额篆书“刚正不阿”“癸酉孟夏,冰如题”;背面隶书“谦益”“癸酉年初夏”。一砖一瓦,一匾一题,忠孝悌义,谦虚有益,以德配天,天人合一,尽显清流之德。   清涧的清,清于清白之风。清涧儒者之清,当以白乃贞为上。清代白氏出过四位翰林,先祖白乃贞,字廉叔,号蕊渊,又号憝斋,顺治八年中举,翌年殿试登进士三甲26名,受翰林院检讨,入顺治大训纂修官。白氏后辈珍存“钦赐翰林”门匾一块。白乃贞工诗文,诗学白居易,真朴淡泊,著有《憝斋存稿》多卷,其中四卷付梓传世,《四库全书总目》载入。史载康熙二年,白乃贞任顺天府乡试主考官,择优取才,守正不阿,后遭权贵诬陷,罢黜归里,诗酒耕读。白乃贞先后为《清涧县志》《陕西延绥镇志》《延安府志》《米脂县志》作序。年和年分别鉴裁重修《延安府志》和《米脂县志》。清涧倒吊柳白氏旧宅石门楣,至今留白乃贞亲撰楹联“勉学亲耕真事业,存心积德旧家风”,横眉“世德清风”,字迹漫漶,却足见其清白之风。   清涧的清,清于青草之香。清涧城霍家巷霍家大院,门匾隶书“慎行”。霍家翰墨书香,中医济世,自立“益生堂”药铺近一个世纪,名满乡间,有“功同良相”之誉。清涧人熟知的“霍四先生”,名致远,字静堂,兄弟四人,排行老四,乃陕西名医,医院院长,医院,常年药香四溢。霍静堂祖父霍承珍、伯父霍冀州、长兄霍瑞堂,均系清末秀才,本县名医。当年,多少年轻母亲满怀希望走进这座药香飘溢的宅院,又从霍四先生那扇木门中走出,衣襟带着一袭草香,回家孕育她们的第一个孩子。多年之后,一代代霍家先辈远去了,霍家大院那棵站立百年的老槐树,依然主干粗壮,树冠硕大,荫庇着一个家族不老的生命之香。   清涧之清,清于青石之灵。清涧河流域,河谷深切,清水养石,石材资源极为丰富,自古即以石板闻名于世。民谣唱道:“米脂的婆姨绥德的汉,清涧的石板瓦窑堡的炭。”漫长的地质构造中,岩石在凹陷和抬升中多次交替,一层一层叠加,构造出薄厚均匀的清涧石板,色泽青蓝,机理细腻。一层层青石板,如上苍赐予的一册册书页,供人翻阅,那是清水滋养的石头之灵,弥散着一条蓝石头河的亘古荣光。   很多年过去了,秀延河潺潺而流,流过南坪,就到了石台寺村,河中心一座魁星楼,端坐百年。当年,南坪上有一家丝厂,很红火。比起江南丝绸,清涧丝织品既有蚕丝的轻柔,又有棉布的瓷实,更贴近老百姓的日常温度。如今,每一个朝阳升起的日子,说着清涧方言的清涧人,伴着秀延河,爬着笔架山,走过南坪,走过红巷口,吃着饸饹、煎饼、韭盒、烙饼、果馅等美食,过着一个个平平常常的日子。   山有青石,城有老树,走过清涧古城,在一座老宅内与一棵老枣树相遇。她长得撑破了皮,主干枯了,却从内里生出两块新根,一样高低,一般粗细。仿佛一位母亲生了两个双胞胎儿子,母子相依,兄弟相亲。老树孕新,瓜瓞延绵,这是清涧先祖赐予清涧后辈绵延不尽的荫庇和滋养,也是自然和历史赐予清涧这块福地的清明福祉。   清涧,这是一个清清明明的词,清如山涧溪水,明如草上阳光。清涧的清,是山,是绿葱葱的笔架山;清涧的清,是水,是清凌凌的秀延水。清涧,这一脉清清涧水,滚滚红尘,难寻她干干净净的灵性。来源:榆林日报预览时标签不可点收录于话题#个上一篇下一篇

转载请注明地址:http://www.abmjc.com/zcmbyf/9.html
  • 上一篇文章:
  • 下一篇文章: 没有了
  • 热点文章

    • 没有热点文章

    推荐文章

    • 没有推荐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