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五十六年,康熙皇帝爱新觉罗·玄烨为江西铅山县鹅湖书院题额、联各一,其额为:“穷理居敬”,其联为:“章岩月朗中天镜,石井波分太极泉”。时任江西巡抚的白潢在谢恩的奏疏中写道:“皇上……犹念江右乃人才渊薮,而鹅湖钟川岳英灵。朱、陆之讲习攸存,圣贤之师承未远,……‘穷理居敬’一言统学术之全,挥垂露之豪;‘石井’、‘章岩’两语,揭山川之秀。”
铅山人都知道,章岩在信江右岸,铅山西北;石井在鹅湖山下,永平镇西北。两处均不在鹅湖书院附近。关于南宋朱熹和二陆在鹅湖寺的学术论辩的意义,玄烨应该知道;但是他居然还知道章岩和石井这两个与鹅湖书院不相干的地方,这真有点令人奇怪。如果不是吩咐翰林院的书生们去查找,日理万机的康熙是不可能知道章岩和石井的,何况这两处景观,也未必能代表铅山。
本文打算介绍一下章岩。资料来自乾隆四十九年《铅山县志》和同治癸酉《铅山县志》。如引用原文,则可能有影印本辨识和句读方面的错误,敬请指教。
县北四十里,一石陡起,下开岩窦如半规状。中为宣梵院,吞风吐月。岩心有石镜岩,石皆赤色,镜独如玉。往来题记殆宣和间。岩阔十丈许,■(此处一字不能辨识)半之东有泉,清冽可鉴。最后嵌空悬石镜,玉质如月,此天然窟宅也。山僧不善结构,直杙(yì小木桩)横桁,抵突其间,而旷杳凌空之致无有也。人为之拙,天工遂为孤(辜)负云。(乾隆版《铅山县志》,同治版原文照录)
以上见于《铅山县志》的文字,清楚解释了康熙题联的含义,“月”非天空之月,乃半圆形天然石窟的上方有一玉色的岩石,章岩是丹霞地貌,岩石是红砂岩,没有别的岩石,所谓“石镜”,无非是窟上方有白色的石纹而已,这在丹霞地貌中很常见。章岩是天然洞窟,深度有限,古代利用洞窟建寺庙,县志编者评价寺院僧人不懂建筑美学,胡乱搭建,没有体现天然洞窟的空旷幽深、凌空高耸的特征,人为的拙劣建筑,辜负了巧夺天工的洞窟构造。我们现在已经不知道清朝时期章岩洞窟寺院——宣梵院的规制,从县志的批评来看,宣梵院结构是很简陋粗糙的。
铅山明代出了一位状元费宏,他的侄孙费元禄60岁了还是一个秀才,乡试总是落第。但他诗写得还好,有点名气,后来主修《费氏宗谱》。县志里全文收录了他的一篇无题的游记,因内容是记游章岩(记于公元年、农历戊戌年九月、嘉靖十七年),所以收录在同治版《铅山县志·卷三·地理山川》
“章岩”一节。这篇游记是这样介绍章岩的:
(章岩)高可百丈许,中虚如嵌,空而下,入面皆石,下可覆千人。其上则层层杂树,松、柏、柽、衫。飞泉涓涓,如丝不绝,草木皆光润。外辟一沙门(佛教名词,含义复杂,此处指寺院山门),中具广刹,左为钟楼。楼前有池数亩,清澈,旁多水草。山僧植芭蕉、芙蓉绕篱之。入沙门抵殿礼佛,访故实,知朱■(原文是草字头,下面一个“徽”,查无此字,因朱熹死后追赠徽国公,此处称朱熹应为“朱徽国”)国于此讲学。尚有“宣梵天”(实为“宣梵院”,原镌刻于洞窟上方,“文革”期间被毁,见图)三大字额在,■国墨迹也。后为僧房五间,香积一所。房之后巉岩峻绝,可十余丈。虽复深閟(bì,引申义为“隐匿”。),亦极高明(高空而明亮)。而石盘嵌空,上多名贤题迹。下有石如囷(qūn圆形的谷仓),可受百斛(一斛十斗,后改为五斗)。旁有方池,水湛湛如也。……沙门之东,诸峰逼窄而起,然皆石山也。视之多宋名贤碑碣,诗赋、记铭之类,不可数记。顾苔藓剥饰不可读,独辛稼轩、刘子羽(刘子羽,年~年,字彦修,建州崇安人。南宋初年官员、将领。不附秦桧被贬官,享年六十岁。)二碣稍可摩耳,而字楷奇绝,笔势飞动。……是日也,天朗气清,谷风泠泠,澄江若练,陵丘若砥(平地),长林若霞,秀岭若锦,飞湍若雪,洞壑若障,殿宇若琳碧(此处疑有误),远山积翠,近峰拱揖,而里户綦置(很小的地方),兴至而往,兴尽而归,天地一瞬也。由章岩而推可知已(矣)!
费元禄游记中提到的“宋名贤碑碣,诗赋、记铭之类,不可数记”,“顾苔藓剥饰不可读,独辛稼轩、刘子羽二碣稍可摩耳”,遗憾的是,这些珍贵的石刻,现在连位置和痕迹都找不到了。红砂岩本来就容易风化,所以,宋代的碑刻,到明朝嘉靖年间就已经“剥蚀不可读”,将近年后的今天,即使没有文革的破坏,也难以完好保存。我看了章岩现在的洞窟,很多地方的石壁都比较新,应该是在不久之前人为扩展或者自然坍塌了,前者的可能性更大。现在唯一可以恢复的只有“宣梵院”三个字的题额,其它已经不可能了。可以聊以弥补的是,同治版《铅山县志》保存了一些诗文,如果重新镌刻,在寺前坪地周边立碑,其文化意义还是很大的。以下是县志中有关章岩的诗,可能有辨识错误,但句读是不会错的。
朱熹(年10月18日-年4月23日),字元晦,又字仲晦,号晦庵,晚称晦翁。祖籍徽州府婺源县(今江西省婺源),生于南剑州尤溪(今属福建省尤溪县)。中国南宋时期理学家、思想家、哲学家、教育家、诗人。朱熹是理学集大成者,被后世尊称为朱子。他的理学思想影响很大,成为元、明、清三朝的官方哲学。享年七十一岁,后被追赠为太师、徽国公,赐谥号“文”,故世称朱文公。生前多次来铅山,按费元禄的说法,曾在章岩讲学。年五月,朱熹送吕祖谦至信州鹅湖寺,陆九龄、陆九渊及刘清之皆来会,史称“鹅湖之会”。鹅湖之会的直接动因是吕祖谦想利用这个机会调和朱、陆学说之间的矛盾。朱熹与陆氏兄弟论辩、讲学达十日之久。鹅湖之会并没有达到双方统一思想的目的,但使他们各自对对方的思想及其分歧有了进一步认识,也促使他们自觉不自觉地对自己的思想进行反省。
豁尔开天宇,衍然夜不扃。
闲云任棲宿,密雨渐飘零。
破屋僧常住,高轩客屡经。
古今题写处,大半藓文青。
驱马倦大道,投鞭憩此岩。
来疑六鳌戴,迹是五丁刬。
泉脉分清润,林端拥碧巉。
老僧常闭户,客子且征衫。
(注)来疑六鳌戴,迹是五丁刬,意思是章岩是神力造成的地貌。六鳌、五丁都指传说中的力士。刬,chǎn削去,铲平。
章谦亨,生卒年不详,字牧叔,吴兴(今浙江湖州)人。南宋绍定间,为铅山县令,为政宽平,人称生佛,百姓家置像而祀,勒石章岩,以志不忘。县志中有为章谦亨及其他数位地方官员的政绩碑文全文记载。下面吴士恒的诗当是讽刺这些政绩碑的。
杰石何空洞,中藏一寺幽。
不须补天漏,时觉有云浮。
蟾吐半轮月,鲸吞万斛舟。
兹岩本同姓,欲去且迟留。
(注)因章岩与作者都“姓章”,所以作者诙谐地说“同姓”。
马子严(生卒年不详),南宋文人,字庄父,自号古洲居士,建安(今福建建瓯)人。淳熙二年()进士,历铅山尉,恤民勤政。长于文词,为寺碑,隐然有排邪之意,为仓铭,蔼然有爱民之心(明《嘉靖铅山县志》卷九)。能诗,尝与赵蕃等唱和。
拳石中虚屋数椽,
洞天东辟半规圆。
木高长蔽三竿日,
人到同观一片天。
行路不堪秋后署,
禅房聊借午时眠。
山僧为我敲茶臼,
相对炉香起暮烟。
(本县文士)
半壁龙宫暗寂寥,
洞门长掩草萧萧。
游僧何处归来晚,
闲倚钟声送暮潮。
(履历不明)
落日寻幽境,章岩入壑中。
洞开秋雾锁,阁迥野烟通。
茶煮龙泉水,薪移虎石松。
高僧留话久,带月觅归踪。
(履历不明,查得武昌府兴国州康熙九年庚戌科进士有这个名字)
清清潭水照岩前,
照见湻熙颂德年。
应有山灵呵古迹,
不妨风雨洗苔钱。
宦途传舍随人是,
石史标名几个贤。
千古舆情如可买,
断碑何自枕荒烟。
蒋士铨(年12月1日—年4月3日),字心馀、苕生、蕖生,号藏园,又号清容居士,晚号定甫。老家江西铅(yán)山人。清代戏曲家、文学家。乾隆二十二年(年)进士,官翰林院编修。精通戏曲,工诗古文。诗与袁枚、赵翼合称“江右三大家”。
岩头虎踞压虚楹,
落叶招人细路生。
破庙田荒僧乞米,
摩崖碑古客书名。
苍苔一尺行蜗篆,
石径千盘度虎生。
尚有前贤诗满壁,
漏痕钗脚两分明。
黄昏磷火出荒邱,
野鸟窥灯坐佛头。
石势欲听台殿入,
云根都到寺门收。
人烟隔水群峰静,
林壑堆寒一味秋。
欲卧空岩看日影,
暮山风峭不堪留。
叶尚琏(-),字商士,铅山人,乾隆辛卯举人,后四赴春闱不第,客死他乡。
曾持半偈万缘轻,
鸿爪依依感又成。
石上闲云思旧衲,
山中野鸟唤新晴。
当阶草软容跌坐,
绕涧松高断梵声。
惆怅文公游赏地,
数寻题字不分明。
秋风竹院锁常开,
破帽疲驴得得来。
禅榻残经生白蠹,
瓦当浊水湿红苔。
传镫录杳悲衣缽,
选佛场空感劫灰。
折得松枝新当尘,
(上句“尘”疑有误)
从谁心里拂尘埃。
年来梦绕章岩寺,
欲证菩提却未能。
废院人稀狼说法,
空山秋老鼠窥镫。
津梁满眼多废佛,
粥鼓当年记饭僧。
闲坐蒲团一怀古,
天花贝叶两无凭。
读上面几位先贤的诗,等于纵向地大致浏览了章岩南宋至清中期的历史变迁。在南宋时期,辛弃疾、朱熹都在章岩题诗,但“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满眼都是破败之象。到了清朝“乾隆盛世”,章岩古寺变得更加冷落和凄凉。在上世纪中叶,寺院已废,改作仓库。改革开放之后,我们国家的宗教政策得到落实,章岩寺住持比丘尼广结善缘,重建寺宇,菩萨再塑,晨钟暮鼓,佛号常闻,为善男信女构建了一个庄严的佛教活动场所,呈现众生祥和之象,章岩月朗,钟磬和鸣,善哉!善哉!
第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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