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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住在了大旺沟的村委里。村委一排溜五间屋,青石到顶,水泥嵌缝,红瓦盖顶,三面围有青石院墙,自成一个院落。就是现在看起来也相当气派,但显的萧条陈旧,给人一种落败的感觉。在当时可是大显高贵的大宅院,这也足以看得出大旺沟往日的势力。只是东西两侧的那两间红砖偏房,消减了整个大院的威严感。一间偏房里黑乎乎的,一看就是曾经用来做饭的锅屋,另一间有一股膻味掺杂着腥臭味,像是圈养过羊或者是什么牲畜,现在成了厕所。
我住在最西面那间屋,说是值班室,却挂了个“育龄妇女服务室”的牌子。看到我疑惑,张书记就解释说:这就叫一室多用,要不,就是再盖上个十间二十间的屋也不够用的。前几天,上面来查防汛,换成了“防汛值班室”的牌子了,这不,过几天计划生育又检查,这就又换成了“育龄妇女服务室”的牌子。遇到综合治理检查的时候,再换成“综合治理值班室”,遇到武装部检查,再换成“民兵值班室”……这间屋门框上的牌子年年得换上个八九十来次,有时候一天还能换上个两三次。两边的门框被钉子钉的挨密挨的是小孔孔,就像是蜂子窝。
这时,我也注意到,另外四间屋,两间屋一口,四间屋两口着。两个门口上也都密密麻麻的钉了些牌子,有大的小的,有长的短的,有宽的窄的,有旧的新的;有的钉在两边的门框上,有的钉在上面的门框上,有的实在没有地方钉,就钉在了门口一边的墙上,弄的门框不是门框,门口也不像门口,就像是些陈年烂木板、烂铁皮胡乱的安插起来的。当中的门框上挂着:支部办公室、村委办公室、综合治理办公室、计划生育办公室、民兵连办公室、调解办公室、安全生产办公室、环境保护办公室……东面的那个门口上挂着:人口学校,家长学校、党员活动室、党员电教室、妇女之家,民兵之家、图书室……这些牌子就像是受惊吓的公鸡竖起来的那乱蓬蓬的鸡毛。
我刚收拾好,张书记就说:走,上俺家吃饭去!
我不好意思再去张书记家吃饭。张书记虽然干村支书,上次去吃饭,就看得出他家并不富裕,甚至是有点清贫。
我就推辞说:张书记我不去了,我捎着饭,再说天长日久的,老去您家吃饭也不是常事。
张书记说:哎,你这个小宋,就那天才去吃了一顿饭,更何况还不是吃的我自己的,就说是天长日久了?走走走……
张书记发自内心的热情弄的我哑口无言,不得不让我跟着他走。
张书记锁上村委大院的大铁门后,就顺便从腰上的钥匙扣上解下几个钥匙递给我说:小宋,这是大门上和那两个屋门上的钥匙。
我说:不用了张书记,我只要大门上的钥匙就行,那两个我也用不着。
张书记说:一块拿着吧,小宋,你来俺村实习也怪好,乡里来个人什么的,万一我们不在家,你也能给照应一下。
我想这样也好,拿着钥匙也能省下张书记的事。
张书记把村里的会计也叫了去。村里的会计姓王,很年轻,三十来岁的年纪,能说会道,一看就相当精明,我还被他硬治着喝了两茶碗啤酒。由于我不喝酒,喝了这两茶碗,脸红了,脖子红了,胳膊红了,其实我身上旮旮旯旯的全红了,从头皮一直红到了脚丫子。
王会计还一个劲的让我喝,张书记看我红成了这个样,怕我受不了,就说:成军,算了算了,别让小宋再喝了,你看他的脸都成了大红布。我才知道,王会计的名字叫王成军。我与王会计本来不顺路,而张书记担心我喝了酒,街巷里的路又不好走,再磕磕碰碰着,就让王会计偏道把我送回村委。还再三嘱咐:一定啊,一定送到办公室啊!
后来我才知道,张书记让王会计送我,确实是怕我磕着碰着,但最主要的还是怕我晕晕乎乎走错了门。大旺沟街不是街,巷不是巷的,在村里里转悠三趟五趟的也记不清路。以前乡里的一位副乡长就因为走错了门,不但搭上了五千块,还险些丢了乌纱帽。那也是一个大热天的晌午,那位副乡长从饭店里喝了酒回到村里,半路上被尿鼓的实在憋不住了,就在一个旮旯里撒尿,等撒完尿出来的时候,其他人已经回到了张书记家。虽然他在这村里也待了个大半年,可大街小巷的也记不清楚,再说又喝了酒,晕晕乎乎的。那位副乡长就进了张书记后面隔着的那家,说来也巧,那家的妇女不正经,正光着身子躺在床上睡觉。那位副乡长一看走错门了,返回头来就往外走,却正巧与锄地刚回家的男人碰了个正着。男人就硬咬着说,副乡长与他老婆之间有不正当的男女关系。老婆不正经,男人也不要脸,还硬把那位副乡长恶上了,硬硬的恶去了五千块,要不就去纪委告。再说了,这事谁能说清楚,就是说清楚了影响也不好。
我回到值班室后就躺下了,晕晕乎乎的也没有睡着。大热天的越躺越热,我就起来在院子里转悠。院子里一棵树也没有,中午两三点钟射下来的太阳就像是下火。
我看到东面那两间屋的门大敞着,就进去了。里面满是排椅,有十几张,歪歪扭扭的乱排在屋里。王会计四仰八叉的躺在前面的一张排椅上,睡的打呼噜。当我向屋的四周看的时候,顿时就被贴挂在墙上的那些纸纸板板弄花了眼,头一晕,一个趔趄就碰到了王会计躺的排椅上,把王会计惊醒了。
整个两间屋四周的墙上挂满了各种样式、大大小小的制度板,贴着各种颜色的五花纸,连前面的窗户都堵了个严实。南墙上贴着:育龄人员学习制度,村民代表学习制度,民兵培训制度……北墙上挂着几块大版面,一块是计划生育条例,还有几块是综合治理的内容,后墙上挂着计划生育宣传版画,在前墙挂着征兵和反邪教的宣传版画。有的纸上的字歪歪扭扭,不如刚上学的小学生写得好看。
我问王会计:贴这些都有用?
王会计说:怎么没用的!应付检查啊,这检查那检查的都要求这制度那制度的上墙,就算是你工作做的再好,制度没有上墙也得扣分。
我说:上面要求的也对,这就是用制度约束我们的工作。
王会计说:制度,制度,你看看制度上的字吧!
我就随便看了看几个制度,上面错字连篇。甚至有些字义还截然相反,这样的制度还能起什么规范约束作用?
王会计说:来检查时只要有制度就可以,他们还管字错字对。
我想,无论什么制度,关键要记在心里,落实到工作行动上。把制度挂在墙上,只是形式,这样的形式制度起不了多大约束作用,那些字义相反的制度甚至还起到相反的作用。可为了上面的检查,不得不把这些乱七八糟的制度糊在墙上。
我正想着,王会计说:形式!形式!纯粹是形式!
王会计说着就往屋外走,出了屋门口褪下裤子就撒尿。
王会计提上裤子说:那屋里的墙上还有,都改名换姓了。
说着,王会计就把中间那两间屋的门也打开了。我一看,里面的墙壁上也是挂贴的满满的,只是,不是这制度那制度,而是清一色的领导小组:综合治理领导小组、计划生育领导小组、农业领导小组,农民负担领导小组,征兵领导小组、环境卫生领导小组、安全生产领导小组……我想,可能上面每有一项工作,下面就得成立一个领导小组,这样才显得对这项工作的重视。我记得曾看过一个报道,一位县委书记仅任各种各样的领导小组的组长就有三十多个。我满屋里大体数了数,仅张书记任组长的领导小组就十二三个,看来那报道说县委书记任三十多个领导小组的组长还真不算多。当我再仔细看的时候,发现确实有几块版面上的乡镇名和村名都不符。别人的姓名我还不知道对不对,反正是张书记和王会计的姓名在好几个领导小组上都不一致,有的连姓名都不对,这显然是全县一个版面印出来的。
这两间屋里除了墙上挂满了各种各样的领导小组,北墙和东山墙摆了两排档案橱,我看到档案橱里塞满了档案盒,南面紧挨窗户的桌子上还摞了一大摞档案盒。
我说:你们真板正,资料都整理的这么规范。
王会计又说:应付检查吧。
我顺手把摞在桌子上的档案盒打开,里面有会议记录,征求意见表、统计表、值班记录、实施方案、工作计划、工作总结……一看就是同一个人写的,甚至还能看得出是用同一支笔写的。有的档案盒里就仅放着一张纸,纸上仅写了几个字。
王会计说:这都是为了应付检查的,没有这些东西可不行。
我说:这不是很费事吗?
王会计说:是啊,一有来检查的,我们村两委就都下手编造,有时候实在忙不过来就找几个学生帮着抄。
我说:这还起什么作用?
王会计说:就是不起作用,可不编造又不行。上面检查就看这些东西,什么五档六册、七薄八册、十档九薄,什么会议记录、实施方案、点名册、备课薄、纪实薄……浪费时间不说,还得花不少钱,用这钱也能干不少的事。
我说:你们也真不简单,这么多资料能编成这样,不容易。
王会计笑呵呵地说:能编就编,不能编就抄。
我问:抄?抄哪里的?
王会计说:有的是地方抄,抄往年的,抄别村的。有时,乡里还统一弄个模板,我们照抄就行了,还管他什么内容,反正有字就行。
我说:这不都是虚的吗?
王会计说:就是虚的,乡里的领导都说,就是虚的也要做实,这叫虚工实做……
我想起来,有一次看了一期焦点访谈,曝光的就是这种现象,可是曝光归曝光,曝光的地方可能整改了,可其他地方部门单位整改了没整改也没有人知道,或许不但没有整改,还有愈演愈烈的势头,这里就是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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