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期名句:肉体是灵魂的监狱

名句出处:古希腊·柏拉图《斐多篇》/杨绛(译)

肉体是灵魂的监狱。有的人一生出不了狱,无异于草木、禽兽;有的人走出了这监狱,灵魂不朽。

这句话出自柏拉图《斐多篇》,书是柏拉图写的,话是斐多转述的,说出这句话的人是苏格拉底。故事的背景是:苏格拉底被处死当天,斐多是他最后见的几个人之一,他们之间有一场漫长的话别,苏格拉底谈到了生死,他觉得“死是肉体和灵魂的分离”,而肉体是灵魂的监狱。

将《斐多篇》译成中文的是杨绛先生。这部对话录内容极为精彩,苏格拉底雄辩的论证、严密的逻辑、层层的推理,将为什么“肉体是灵魂的监狱”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真真切切。虽然其中有些“神”的部分、以中国文化视角看来或有争议的部分,以及不可避免的时代局限性,整体上苏格拉底的大哲学家风范,确然是叫人信服的。

这部对话录中的内容几乎句句经典,并不适合大段摘抄,有兴趣了解的朋友尽可去读原著。若以“肉体是灵魂的监狱”这句话为主线,结合《斐多篇》主体思想,站在无神论、唯物观、辩证法的立场,谈谈肉体、灵魂、灵魂的监狱以及灵魂何以不朽,或可对大众现实生活带来一些有益启示。

在《斐多篇》中,苏格拉底是从容就死的,整场对话也是从讨论哲学家为什么不害怕死亡开始。苏格拉底在临死前,头脑清晰,言语冷静,思维敏捷,对死亡没有一丝一毫的恐惧、悲伤,心中全无波澜,从记录的他的话语中甚至传递出乐观喜悦情绪——对普通大众来说,这样的心态恐怕是难以理解和做到的。

世间人一般都恐惧死亡,但人类历史上也不是只有苏格拉底不害怕死。释迦牟尼涅槃之日,也很从容、平和,也给众弟子讲法,还抽空度了最后一个有缘人。庄子快死的时候,他的弟子想用很多宝物给他陪葬,他说“我以天地为棺椁,以时间为连璧,星辰为珍珠,万物都是我的陪葬”,可见他也是真的视死如归。王阳明临终有遗言:此心光明,亦复何言?虽然他不像苏格拉底和释迦牟尼那样说了很多话,但这一句“此心光明”足可看出他对死亡的态度。

在《斐多篇》中,苏格拉底说:真正的哲学家一直在练习死,在一切世人中间,唯独他们最不怕死——这话说的不对。

有一类人不是哲学家,但他们更不怕死。他们对待死亡的态度,叫作杀身成仁、舍生取义。文天祥死的时候,留下了一句: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夏明翰死的时候,写过一首诗:砍头不要紧,只要主义真;杀了夏明翰,还有后来人。黄继光死的时候,没有来得及留下一句话;邱少云死的时候,没有办法说出一个字。这类人的不怕死,与苏格拉底一类哲学家的不怕死,或者佛门所讲的了脱生死,都是完全不同的,不怕死的理由不同、境界不同,他们的灵魂自然也不同。

还有一类不怕死的人:敢于杀人放火抢银行的亡命徒不怕死,搞不明白活着是为了什么而自杀的人不怕死,为了金钱、权力、美色敢于践踏人间一切法律的那些人不怕死……他们的不怕死,是因为他们只有肉体,没有灵魂。顺便一提,《斐多篇》中苏格拉底说“一个人不该自杀”,理由是:人是属于神的财产,不能未经神的允许就自我毁灭。这一见解,以今日的无神论观点来看,显然就是扯淡了。

在《斐多篇》中,苏格拉底说有纯洁不可见的灵魂,也有受污染的肮脏灵魂,二者都可以再次和肉体结合,这话同样不对,这是虚幻的迷信。世上只有纯洁不可见然而神圣、不朽、智慧、一致、不可分解、而且永不改变的这样一种灵魂,可以再次和肉体结合,而所谓“受污染的肮脏灵魂”压根不存在,这样的所谓“灵魂”只会随它附着的肉体一起消散于无形。

灵魂之所以能够不朽,只在于这个灵魂附着的肉体活着的时候,他的思想、言语、成就、德行,在他死后多年仍能影响后世的人,让后世的人按照他的想法去想事、按照他的做法去做事、按照他认识世界的智慧去认识世界、按照他发现的真理去改造世界。就算他离世多年,仍然有人谈论他、学习他、崇拜他、敬仰他、研究他,他牢牢活在人心里,活在史册里,这就是一个灵魂能够不朽的全部秘密。

而有些人的灵魂,一辈子也走不出肉体这座监狱,如此便无异于草木、禽兽,他和草木一样,光合、成长、无知、不觉、开花、败亡;他和禽兽一样,饮水、觅食、交配、繁衍、争斗、抢夺,却不能将人“万物之灵”的诸般特质展露出来,所以他的肉体死亡之际,就是他的灵魂消散之时。

苏格拉底说“肉体是灵魂的监狱”本义是指:人活着时,由于灵魂受身体变动的感觉和情感的限制,不能认识真正存在的理念。这个“真正存在的理念”,或可理解为:人之生命的真谛。灵魂存在的责任,就是要去寻找和认知“人之生命的真谛”。而肉体的存在,却常常对灵魂完成这一责任产生束缚和羁绊。

中国的儒释道三家,其实都对这句“肉体是灵魂的监狱”有着深刻透彻的理解。只需参照互验一番,就能对这句话到底在说什么做到洞若观火

《道德经》里说:“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目、耳、口、心、行,都是肉体的一部分。“何谓贵大患若身?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及吾无身,吾有何患?”身,就是肉体的同义词,将身视为“大患”和将肉体视为监狱,其实就是一个意思。

儒家八条目中,格外看重的就是“修身”,甚至在《大学》中提出:“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而诚意、正心都是想要帮“灵魂”打开肉体这个监狱,“所谓修身在正其心者,身有所忿懥,则不得其正,有所恐惧,则不得其正,有所好乐,则不得其正,有所忧患,则不得其正。心不在焉,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食而不知其味。此谓修身在正其心。”忿懥、恐惧、好乐、忧患、视、听、食……都来自人身这个“肉体”的某些功能。

《心经》里说:“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眼、耳、鼻、色、身、意、无明、老死,都和肉体有关,所谓“无眼耳鼻舌身意”和苏格拉底说的“只有当灵魂脱离了肉体的羁绊,才能认识真正存在的理念”岂不就是一个意思?不仅如此,佛家甚至还将肉体之“发”视为三千烦恼丝,要剃度后才能出家。

在《斐多篇》中,苏格拉底论证出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够走出“肉体”这座监狱:不再一心挂念吃喝玩乐这样的享乐,不再在意爱情的快乐,除了生活所必需的东西,他不但不在意而且看不起那些购买华丽的衣服、鞋子、首饰等种种自身的享用,这类人不愿将自己贡献给肉体,而是尽可能避开肉体,只关心自己的灵魂。

显然,世上的多数人都是反其道而行之,所以他们只能永远住在自己肉体的这座监狱里出不来。

世上的多数人都认为一生中不享受肉体上的快乐,就活得冤枉了。谁要是对肉体的享乐毫不在意,他就和死人差不多了。”

可是,带着肉体去探索任何事物,灵魂显然要上当。肉体是如何阻止灵魂走出自己所设的这座监狱的呢?肉体,仅仅为了营养的需求,就产生了很多烦恼:没有食物的时候,人要劳动,将时间花在耕作、采集、狩猎等上面,甚至为了抢夺食物与他人争斗;食物充足的时候,人若不懂得节制口腹之欲,就会饮酒过度、暴饮暴食,进而肉体变得肥胖、生病。

对于这一点,佛家给出的解决方案是素食和托钵乞食,道家给出的解决方案是“虚其心、实其腹”以及辟谷。目的,依然是帮助人的灵魂走出肉体这座监狱。

《斐多篇》中说:人的肉体,会让人充满热情、欲望、恐惧、各种胡思乱想和愚昧,引发冲突、分帮结派、战争,根源就在肉体和肉体的贪欲。为了赚钱,引发战争;为了肉体的享用,又不得不赚钱,人就变成了肉体的奴隶……苏格拉底认为:灵魂有肉体的陪伴,肉体就扰乱了灵魂,灵魂如果想求得真理,只有尽量撇开肉体,脱离肉体的感受。

所以,苏格拉底说:哲学家的灵魂看不起肉体。人非要等到肉体死了,才能脱离肉体的愚昧,灵魂才是单纯的灵魂,才是纯洁的,才能不朽,才能探求到真相、智慧和真理。

中国的儒家不这样认为。儒家认为,人只要通过修身,就能做到: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身无分文,心忧天下;宇宙便是吾心,吾心便是宇宙;存天理、灭人欲;天下无心外之物……人的灵魂,可以在肉体活着的时候,就不朽。

中国的道家也不这样认为。道家认为,人的肉体可以通过齐物、心斋、坐忘等修养方法,达到“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的境界;可以“独与天地精神相往来”,自由逍遥于内在的精神家园。道家不仅不求通过肉体消灭达到灵魂不朽的目的,还追求肉身的“长生不老”,灵魂自然也随之不朽。

中国的禅宗也不这样认为。禅宗六祖惠能有言: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他还说过:何期自性本自清净,何期自性本不生灭,何期自性本自具足,何期自性本无动摇,何期自性能生万法。灵魂不朽,靠的是对肉体本身的修行。

虽然儒家和道家、佛家都不认为灵魂不朽必须等到肉体死亡才能达到,但他们都强调修身,都在讲灵魂的不朽需要挣脱肉体的羁绊和束缚,这种“解脱”不是指肉体的死亡,而是儒家的诚意、正心、修身,是道家的齐物、心斋、坐忘,是佛家的戒、定、慧,其实都是在打开肉体这座监狱的门,让人以肉体为工具去认识“真正存在的理念”,即“纯粹的、单一的、不可分的、不变的、不朽的、不可见的、神圣的、智慧的真理。”

由此可见,人如果想走出肉体构筑的这座监狱,达到灵魂不朽的境界,无论是古希腊的苏格拉底,还是中国儒家的孔孟、程朱、陆王,道家的老庄,佛家的释迦牟尼,都指向了同一条出路:挣脱身的羁绊和束缚。

不同的是,苏格拉底的解脱之法是死亡,中国的儒释道给出的解脱之法是修身、悟空和坐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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