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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安忆是用一些名词来开场的,如:弄堂、流言、闺阁、鸽子、王琦瑶。这些名词本是没有个性和色彩的,不偏不倚,不褒不贬,但要是加上“上海的”这个前缀,味道就有些不一样了,多了些风味也多了些神秘,它像是一段筋骨,把这些名词串在一起,串成一个句子。

比如,上海的弄堂里流散着一些上海的流言,提到了住在上海闺阁里的王琦瑶,她的一生被飞在上海天空里的鸽子看在了眼里,见证了故事的起与落。

年的平安里不过是上海那百十条巷子中的一条,同样的曲折幽深,同样的藏污纳垢,并没有什么特别,但三十九号的三楼里住着28岁的王琦瑶,使得这条巷子多出了些不一样的东西。

28岁,可能是我们最喜欢的年纪,是经历了些世事,知道生活不易,又能及时更换轨道调整方向的一个人生新起点。28岁的王琦瑶也是我最喜欢的王琦瑶,她回到阔别近十年的上海,在教习所里取得了一张执照,成为了深巷里的一名注射护士,开始了脚踏实地的独立生活。这个年纪的她是从黄粱梦里逐渐清醒过来,对未来不免迷茫却充满希望的样子。

她的工作足以供养日常的细琐开销,闲来看看电影读读报纸聊聊天,衣柜角落里收藏的雕花木盒子里沉睡着沉甸甸的黄金。这段日子因为平淡而显得宁静,因为独立而过得真实,因为有黄金打底而不生忧惧,这怕是她最好的一段时光,至少是我眼中觉得最好的一段。

每次想起这个时候的王琦瑶,脑海里浮现的总是她的背影。

她穿着一身精心裁剪的素色旗袍,外搭着一件开司米罩衣,配着一双中跟的皮鞋,一步一步慢慢地走进平安里。

她的鞋跟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哒哒地踩出稳定而有节律的回响,柔软匀称的身段和着这节奏一起一伏,紧致的腰肢在光滑的绸缎里微微起舞,是含蓄地收敛的风情。

她的手上总会挎着一只或布质或线织的女士手袋,用并不纤细却干净白皙的手指将散落的丝发梳理至耳后,动作连贯而轻盈,干脆又不乏情趣。

她走动的背影,像一条在旷野中兀自流淌的溪水,缓缓地流进岁月的缝隙里,看似柔弱无力,却能不间断地填满它。

她的静默柔美、皎洁清爽,无时无刻不与这深巷的嘈杂僵硬,昏暗腐乱形成鲜明的对比。但她是不能离开这深巷的,这是她最好的衬布,只有站在这块邋遢的衬布上,才能衬出她别致的光彩,也才能遮挡或淹没那不为人知的过往。

她一定是知道的,她的聪明足以让她看清这一点。

王琦瑶这个人,你第一眼看去,就知道她是个美人。所以当17岁的王琦瑶去参加上海小姐的选美时,心里是有些底气的。

这场选美让上海的闺阁里少了一个青涩的王琦瑶,却多了一个大众视野中别样的“三小姐”。第三名这个名次是承上不足承下有余的,意味着她虽不是绝美的,却多少有些耐人寻味,这样的美是非大众化的,要仔细看或者看得久一些便能看出醉人的味道来,是有些经久不散的意思。美丽有时是件危险的事,它带来荣耀,带来更多的选择,更高的期待和更不愿臣服的心。

再仔细相处,你就知道王琦瑶不但美丽,其实还是个聪明人。

因为聪明,便有了些预见性,知道普通而单薄的家境不足以开拓宽广的未来,所以与家人保持着冷淡疏离的关系,即使只有17岁,在搬离弄堂远离亲友这条路上,她表现出超越年龄的果断和坚决。

因为聪明,也早早地生发了些主见,即使在浮华开放的上海,爱丽丝公寓也仍旧是绯闻缠身、受人指点的处所,是高官富商们不为外人道的家外家、室外室。

19岁的王琦瑶走进去的时候是自觉自愿的,对于大她20岁的男人,她是生出实实在在的爱来的,哪怕多了一重不妻不妾的身份,也是对这份爱的加冕。

也正是因为这份聪明,她才能提醒自己时时收敛,不以外貌的优势来欺压她人,无端生出嫌隙与口角,反倒在面上更小心和恭谦,由此来助养他人的扶持和喜爱,所以三十多岁的王琦瑶在平安里独自生下女儿时,也只在背后添了些零碎的谣言,却没有引发出具有实质性伤害的行动,甚至在人人倾轧的“文革”里,也无人拖她下水。

她的聪明让她的美丽别具一格,也让这美引不起过分的忌妒和疏远。

时间再久一点,你就发现,王琦瑶是没有年纪的。在王琦瑶36岁的时候,那个自幼在生命里出现的朋友去世了,去世前她向丽莉坦承,是不会和那个男子结婚的,她自以为的安慰,却侧面撕开了丽莉卑微的爱恋和彻底的失败,她所抛弃的是丽莉一生的求不得。

她的爱也是没有年纪的,19岁的王琦瑶是不顾一切要爱的,她要在这独自的坚持里,寻求一个贴肤的拥抱,一份体己的温暖,只是那时的爱是有些要求的,是不能太廉价的,这样的爱里是参杂着纯真和计算的,但哪一份爱是没有私欲的呢。

我相信她是深爱着那个四十岁的男人的,我甚至相信这是她唯一爱到自始至终的人。

到了57岁,她仍旧没有被时间打磨掉爱和天真,她还是不顾一切要爱的,也是为了那份同样的拥抱和温暖,只是这个时候的爱,是没有要求的,是和盘托出的,是倾其所有的,但这时二十多岁的少年却只要快乐,只要梦幻,只要当下的一时一刻,哪里能承担得起这样厚重的深情和托付呢?

初识王琦瑶的时候,我想她是要走出不一样的道路的。

她的美丽灵敏是先天所生养的翅膀,但后天习得的警醒和克制,才是最终助她飞出那潭死水的一阵东风。她成为“沪上淑媛”更成为了“三小姐”,在上海那样五光十色的天地里,这倒不失为一个隆重的人生开头。但这个开头并没有如我所想的成为一个起点,反而成为了她人生的最高点,她至终仍旧是那个需要用尽聪明的人,用尽聪明地去活,也要用尽聪明地去爱。

我最心疼她的,是我在月子里最脆弱敏感的时候与母亲发生口角。

她感激母亲临时的妥帖照顾,却也坦言这一生至此是自力更生、不曾为拖累的。一个聪明美丽的女子在世人眼中,大多被看到的也就是这些,那背后的清寒与萧索是自动被屏蔽的,就像成功人士总是被看到成功,富人商贾也总是被看见富有,关心背后和真相的人总是稀少的。这或许是她唯一一次对母亲流露出不加修饰的情绪,这半生的孤独到底是有些埋怨也到底是有些骄傲的。

我曾认为,当初她住进丽莉的家里,不过是为了那一时的笼络,一时的利用,所以即使心有嫌弃,却仍旧愿意寄人篱下。

直到此刻她这一句哭诉,打破了往日克制,才略得窥探一二,我想,当初当她站在那座洋房门外的时候,除了那曲绕的盘算,或许最贪图的不过是那一屋子的称赞、拥抱和依靠。

她在与人争夺黄金的时候,是用尽全力的。

她这一生其实都在争,只是争得含蓄争得不留痕迹,唯有最后这一争是撕破了层层矫饰,争出生命最原始最野蛮的样子。

她撕扯着怒骂着,是这四十年来第一次跟命运翻脸,她想要像往常一样,重新抓住命运的底,但这一次却反被命运紧紧扼住喉咙。她好不容易走出了一条巷子,命运却让她在另一条巷子里永眠。

这世上美丽又聪明的人是不多见的,这样的人往往反被这聪明耽误,而大多薄命,所以不如做个美丽的蠢人来得扎实安心。

她如果蠢一些,或许会听听母亲的话,不去自作主张;她如果蠢一些,或许在走进爱丽丝之前,便让人看出她眼里的蒙昧迟钝,从而断了她无妄的念想;如果她蠢一些,她便能早早地离开动荡的上海,躲进幽远宁静的邬桥永不复出,那便一生安稳顺遂,富足又欢乐;如果她能蠢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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